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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一表三千里,同堂百步亲,当年高祖对着一帮出了五服的亲戚尚且要敬重着,更别提没出五服的堂叔了,应天帝别扭得很,江梦生倒是自在的行了礼,解释了一下自己上京的前因后果。

句容是龙兴之地,家家户户都是豪富,平民老百姓手里有点银子总要惹人觊觎,刚上任的句容县令周年喜是江南漕运总督的乘龙快婿,背靠大树好乘凉,一来就把贪婪本性暴露无遗。姓江的还好些,不管怎么说都沾了些皇室血脉,其他人家却遭了殃,一年不到,被各种苛捐杂税几乎盘剥走大半家业。

江梦生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陛下不知,族中几乎没有勋爵在身的人了,江宁府不肯管这事,草民带着一众乡亲告到江南道御史府门前,被衙役驱赶,年轻人还好,三叔公岁数大了,至今还下不了床,乡亲们没法子,只有让草民厚着脸皮上京来。”

应天帝道:“那又为何混在举子里,还有小、小……”他噎了一下,愣是叫不住小姑两个字来。

江梦生倒是十分理解,接过话头道:“家里没什么人了,草民上京,不放心青青一个人,路上遇见一行结伴而行的举子,草民没出过远门,就顺水推舟和他们一道上京,赴宴是盛情难却,加上青青想出来见见世面,不曾想会遇到太子。”

“哦,也是巧了,太子平日不常胡闹,一闹就闹到了长辈头上,朕替他向二叔致歉了。”应天帝不轻不重的说道。

江梦生顿了顿,说道:“伤了太子是草民的过错。”说完,就不再说话了,像个木桩子似的戳在那里。

大宁疆土辽阔,一个小小的县令,再干五十年都不一定能见上天颜一面,应天帝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看江梦生凝重的脸色只道:“明日早朝交朝会议,罪证属实,办了就是。“

景王忽然低声笑了一下,应天帝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又轻咳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江梦生却不像景王这样给面子,直截了当道:“陛下,不是办周年喜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草民同乡亲们一路告了数十个州府有余,一听是句容县令,连门都不给进,有的还要故意刁难。陛下,草民记得大宁律法里,并没有不准民告官这一条。”

应天帝眯着眼睛看向江梦生,江南富庶,是朝廷的钱袋子,自古错综复杂,往来讲的是场面人情,这不过是寻常的官官相护,真要拔出萝卜带出泥,谁都不干净。都是能用的官员,一句话就想彻查,这辈分未免也太值钱。

应天帝没说话,李湛英低着头斟茶,应天帝接过茶盏,缓缓的喝了一口,换个会察言观色的大臣来,早就知道这是主子爷不高兴了,话不能再往下说了。但是江梦生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他,等他给出一个答复来。

年轻人俊极的眉眼透着几分期盼的光亮,那光亮里照出自己的影子来,莫名的有些难看,应天帝顿了顿,颇有些没趣的把茶盏放下。

景王看得可乐,但见江梦生一头雾水的样子,还是递了个台阶:“二叔,朝堂之事不是随口说说就能办的,一个官职空缺下来,补上去的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事,个中许多事情,都要仔细斟酌。”

即便是景王给递了台阶,应天帝仍然看他不顺眼,只道:“此事明日再议,若无其他事情,二叔还请移步驿馆休息吧。”

这是很不待见江梦生的意思了,景王笑道:“皇兄,这段日子就让二叔跟我一起住吧,王府太大,就臣弟一个人,怪冷清的。

应天帝就差没把“你小子还不赶紧滚蛋”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就连迟钝的江梦生都发觉这两兄弟之间气氛不对,景王却连表情也不曾变动一下,只当应天帝答应了。

太子意图强抢民女,本就是件荒唐事,何况还抢到了自家小姑奶奶的头上,不仅荒唐,更是可笑了,然而流言传了没两天,五城兵马司就开始加大巡防力度,见到有人嚼舌根的就抓进牢里松松筋骨,没过几天,街头巷尾传着的就成了哪家小姐和下人私奔,哪家公子为了头牌一掷千金的风流事。

即便外头不再传了,太子的脸还是丢得一干二净,东宫这几天,宫人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主子迁怒。

太子腿伤着,不必每日早起上朝,应天帝也有意让事情冷一冷,顺带把太子一道冷了,长青知道太子不顺意,所以能顺的事情就顺着些,实在顺不了的,就只能低头挨骂。

六月将将过半,东宫的气氛却如秋日肃杀,连内闱都沾染了几分压抑,整个东宫像是一个安静的□□桶,沉默在爆发之前,只等一个引子。

长青回来的很早,天都没黑,宝儿在院子里弄了个旧盆,正给猫洗澡,乡下没有给猫狗洗澡的事情,这还是长青教的。

铃铛儿平时算得上乖巧,一沾水就要发疯,宝儿按不住它,折腾了好半天,猫毛才湿了一半,她自己都快把半盆水浇透在身上了。

见到长青,铃铛儿更是激动,喵呜喵呜的叫着,简直像是被正室夫人折磨的小妾见了疼她爱她的老爷,连叫声都比对着宝儿的温柔。然而老爷并不爱小妾,撩了下摆和夫人蹲在了一处。

“按住它后脑,猫只要头不碰水,不会闹得太厉害,等身上洗干净了,再给它洗头。”长青毫不费力的把铃铛儿四只小爪子抓在手里,对宝儿说道。

宝儿连忙照做,似乎是察觉到了老爷的态度,铃铛儿蹬了蹬后腿,心如死灰的歪头靠在宝儿怀里,水灵灵的猫瞳闭上,连喵都不喵了,由着正室迫害。

正室宝儿按着猫头,给它擦洗了一遍,又抹了猪胰子制的澡豆,来来回回洗了三遍,铃铛儿瘫成了一块猫饼,最后洗头的时候,连动都不动了,由得宝儿拿干净的布巾把它包起来,抱进房。

前几天下了一场雨,院子里的杂草疯长,透着窗纱看去,满眼的青翠欲滴,宝儿挑出一小把荠菜,推长青回屋,信誓旦旦的要给他煮粥吃,长青瞥一眼还夹杂着几根杂草的荠菜,什么都没说,帮宝儿烧锅炉。

水还没烧开,院外忽然传来敲门声,长青没什么朋友,宝儿更没,平日他们这里只有小松子会过来,宝儿已经能听出小松子的敲门声了,这回的敲门声比小松子的轻缓,比他的礼貌,宝儿愣了愣,催长青去开门。

长青打开院门,王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似乎没想到会是他来开门,笑了笑,“宝儿在里面呢?她是不是又偷懒了?”

长青让开门,微微低头道:“姑姑来得巧,宝儿正说要煮荠菜粥,很勤快了。”

宝儿听见动静,手里的汤勺都来不及放下,急急忙忙从东厨里跑了出来,见到王容,脸上的笑意顿时绽放开来,好看的眸子弯弯成了月牙儿。

“二姑,你怎么想起过来看我了!快快快,里边坐!”她欢乐的说道。

宫里是最容不得跳脱的地方,要是旁的宫女这么和她说话,王容的脸能拉得老长,可这是自家宝贝了十几年的小姑娘,只有宠溺,“我想不起来看你,你怎么也想不起来看我了?小没良心的。”

宝儿嘿嘿的笑,连忙把手里的汤勺递给长青,亲亲热热的抱着自家二姑的胳膊,把她往屋里带,见到她这顺手至极的举动,和长青脸上无奈又纵容的笑,王容不知怎的,心里咯噔一声。

见了亲二姑,宝儿立刻把发的誓忘得一干二净,好在长青也没多指望她,说了几句话,就拿着汤勺往东厨去了,宝儿笑嘻嘻的拉着王容说话,她倒也知机,没把前些日子吃的苦抱怨出去,只是讲了讲这几天东宫压抑的气氛。

“我都好几天不敢笑了,连说话大声一点都要被人瞪,长青更是,昨天是小松子把他扶回来的,听说是殿下心情不好,让身边人跪了一个下午呢……”宝儿挑挑拣拣的跟王容说着话,眼神一直往王容带来的篮子上瞟,篮子盖着一层碎花布,看不到里边,但她闻见香味了。

王容还能不知道自家侄女的德行?又好气又无奈的瞪她一眼,把篮子上盖的布掀开,“怕你嘴亏,琢磨着做的,下次想吃什么,你说了我好做。”

碎花布掀开,露出篮子里五六样吃食,水晶肴肉,鲫鱼豆腐,山芋炖排骨,并两碟模样精致的点心,都是老家的菜式,宝儿见了,顿时高兴得眉眼弯弯。

“二姑对我最好了!等等啊,我去叫长青来吃,膳房做的淮扬菜一点不地道的。”王容还没说话,她已经高高兴兴的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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