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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政和郭嘉商议之时,此刻的前线,建昌城下的攻防战,也已进入到了尾声。

空中纷飞着羽箭和强弩,几乎每一刻都有敌人倒在地上,但扬州军似已根本不再顾忌,像是宁可全军覆没也不再退却半步,一个倒下去,另一个便已冲了上来,火把光在不断跳动,似乎也被这冲天的杀气逼得暗澹了。

华歆拔剑四顾,此时城墙上下,人潮如蚁,乌泱泱的一片,城头上也已是铺满了死尸,不仅有扬州军的,守军的更多,今日派上的最后一批亲军几乎已经阵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已筋疲力尽。他咬了咬牙,冲着正在城头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吼道:“敌人这波攻势已持续了两个时辰了,他们同样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撑住,这时谁敢退后,斩!”

华歆的吼声让守军精神一振,打了个反扑,已经冲上城头的扬州军又再被逼下去了,但刚刚逼走一批,另一批又紧接着冒出头来。

这时,在箭楼上放箭的县丞又发出一声惊叫:“太守,我们没箭了!”

什么?!

华歆一惊之时,扬州军已经疯狂般地冲了上来,再不顾伤亡,现在不要说是弓失,连掷下去的石块都已经没有了。

而天却在这时暗了下来。

甘宁部出现至今,已是第十日了,也正好是周泰离开的第三日。

下一刻,城下突然传来一阵“轰”的一声巨响,力道之大,仿佛连大地也被震颤了一下,华歆心里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看向城门,正好看见沉重的城门被两辆冲车彻底冲成粉碎!

木屑漫天飞舞之时,城里城外几乎同时发出了呼叫。

“城破了!杀啊!冲啊!”

“城破了!扬州军攻进来了!攻进来了!”

完了...

华歆紧握剑柄的手一下就松了开来,心底只有说不出的空虚,看着城墙上下,这时县尉吴隆冲到他的面前,焦急地喊道:“太守,城门失守,那群山越顶不住了,已经开始逃了!”

何止是山越,城门被攻破后,守城门的右军首当其冲,已在四散溃逃,扬州军像一股黑色的洪流一样贯涌入城,所到之处,血肉横飞。而本就精疲力尽的守军们这时再无斗志,已经无力发动哪怕一丝的反击了。

彻底完了....

眼见华歆一脸的失魂落魄,吴隆还要说话,转目一看,登时神色一变,却是华歆的临时阵营正在城门上面,此时冲进城来的第一批扬州军已经开始向他们这边冲过来了。

妈的!

吴隆愤怒地跺了跺脚,也顾不了什么上下尊卑了,直接拽起华歆便往外冲,同时高声喝道:“快来人随俺护送太守!”

能做建昌这等边关重镇的县尉,吴隆并非无能之辈,由他整顿过的军纪果然非同凡响,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仍然还有一批兵卒应声赶来,不仅尽到了拱卫的职责,退走时也井井有条,仍摆着坚壁阵的阵势,相比之下,在守城战中表现出色的山越此时却是毫无秩序,只顾着一窝蜂地往城外跑,却尽数被好整以暇的扬州军一一斩杀。

在守军中退了好一阵子,华歆终于回过神来,问道:“除了西门,其他几门如何?”

“北门也已被攻破,胡都尉刚才还派人来求援过。”吴隆道:“东门和南门不知,太守,咱们去哪一边?”

华歆闻言咬了咬牙,建昌不比南昌,地形狭窄在防守是优势,在逃跑时却是大大的麻烦了,若是选错,那自然是万劫不复,思忖片刻方才沉声说道:“我夫人还在县衙,先去接上她,然后咱们去...”

话音刚落,像是回应一般,远处突然又传来一身高叫:“敌人在攻占官仓,全军火速来援...啊!”

最后那声惨叫响彻云霄,华歆和吴隆面面相窥,这是县丞的声音,看来准是遇到了扬州军的袭击,已战死了。

那就说明官仓已被扬州军攻占了,那么不远的县衙恐怕也全是敌人了...

吴隆眉头紧皱地问道:“太守,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啊,华歆只觉心如刀绞,好一会方才艰难地道:“不去县衙了,咱们立刻去东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诺!”吴隆大声道:“弟兄们听得,全军向东门,杀出去!”

这时不少溃兵也跟了过来,总还有千人左右,此时一呼之下,人流登时齐齐向东,在这时溃兵心中,只消有人站出来指挥,那不管这是谁都会听的。

这一面的扬州军倒是不多,在人流之下,已冲开了一条口子,但守军们又留下了好几百具尸首,等华歆到时,几乎是踩着尸首走过去的。

刚向东走了一两百步,但听得前面一阵嘈杂,听声音,也是一支溃兵了,只是漆黑一片也看不清,待两股人马靠近了些,吴隆伸颈望去,趁着火光看清来人,不由大吃一惊,“老张?”

原来带头者正是东门那边的城守张都尉,他一边跑一边叫道:“太守,吴县尉,东门也失手了,咱们退去南门吧!”

东门也失了?

尽管早有预料,但华歆的心还是一沉,没想到西门,北门才被攻破不久,东门也这般快的便被攻破,现在看来只有南门是唯一的逃生之路了。

可问题是要去南门就必须强行通过城内的主街,而官仓和县衙都已失手,想必这条路已被扬州军占据,若强行攻击与送死无异,华歆不由问道:“吴县尉,这可如何是好?”

“太守,扬州军气势正盛,以儿郎们如今的士气,军心,正面定然是冲不过了。”

吴隆沉声道:“若要去南门,只能先从东边绕过去了!”

也就是在这时,四周又传来一阵杀喊声,如同潮水一般,众人面色同时一变,这分明是扬州军察觉了他们想要逃城,已是蜂拥而至,追了过来。

那张都尉一脸煞白地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华歆也是不知所措,只有吴隆情知大事不好,立刻便道:“快,结坚壁阵,不能让他们冲散了咱们的阵势!”

若是被敌人冲破了阵势,那基本就是砍瓜切菜一般,当然,即便守军们还能保持阵势,其实也难以挽回败局,不过是早死一刻或是晚死一刻的区别罢了。

这一点不仅吴隆清楚,士卒们也是心知肚明,华歆看了看身周的守军士兵,人人脸上都挂上了一股悲壮,不由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吴县尉,看来今日便是我的死期了。”

“太守无需担心。”吴隆看了他眼,神色坚毅地道:“末将必护送你杀出城去!”

“吴县尉实忠勇之士哉...”

华歆心中一阵感动,刚要说什么,却听前方突然马蹄声烈,下一刻,十数个扬州军已向着守军的阵势冲杀过来!

“敌人来了!”吴隆抽刀喝道:“弟兄们,随俺上!”

这十余个扬州军用的都是长柄的甲刀,守军们刚围上前拦阻,带头的一个特别高大的将官手中甲刀勐地挥过,甩了个花,竟将七八个兵卒一刀拦腰砍断!

“贼子尔敢!”

吴隆怒喝一声,勐地冲了上去。他用的也是长刀,几个亲兵也同样高喝着跟着他冲上前去,华歆一咬牙,也抽出了长剑奔了上去。

可是他毕竟是个文儒,虽说也习过剑艺,但最多只能在一对一时用上几招,这等混战的厮杀实在非他所长,还没冲的几步,脚步一个踉跄,却已摔倒在地。

这时吴隆已带着亲军们和那些扬州军碰撞上了,碰撞的结果自是血花四溅,那带头的扬州军着实勇悍,不过数个回合,已将吴隆击退数次,更是满身是伤!

强弱如此分明,如此悬殊,吴隆兀自死战不退,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会有这等力量的,尽管守军还有数百人,扬州军只有十余骑人,但占尽上风的反而是人少的一方,那十几个扬州骑军不断穿插交错,先将守军们逐个分开,再一一收割,将骑兵对步卒的机动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不过片刻,又有数十守军惨叫着倒在地上。

“你们还在这里发什么愣!”

刚刚爬起的华歆越看越是心焦,顾不得脚痛,便连声呼喝左右:“还不快去帮忙!”

话音刚落,却听前方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厉叫,华歆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却见一柄甲刀已砍在吴隆的背上,吴隆手中长刀仍在挥舞,只是血却像雨一样铺洒出来,漫天尽是血色。

“吴县尉!”

华歆难掩悲痛的大叫一声,却不料这一声喊却是惹了杀神,刚刚将吴隆斩杀的那个扬州将官登时望了过来,一见华歆登时双眼一亮,旋即突然缰绳一提,直接策马扑来。

“快拦住他!”

一群守军立刻便涌了上去,想要挡住敌人单骑冲阵之势,不过这扬州将实在厉害,手中甲刀齐上齐落,在黑夜中恍如闪电雷击,简直当者披靡,竟在一眨眼间便冲破了守军的阵营,直奔到了华歆的面前!

“...”

莫说剩余的守军都被敌将这等天人下凡般的神勇给震骇住了,纷纷裹足不敢上前,连华歆亦不由脱口惊道:“真虎将也!”

听到这话,那敌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华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便是豫章太守华歆罢?”

“不错,”对方既有骑马,又有如此勇武,华歆心知此番怕是再无幸理,索性也抛开顾忌:“我正是华歆,你又是何人?”

“是正主就好。”

那敌将立在马上微微颔首,旋即也不废话,突然便是一刀噼出。

虽然已心存死志,但华歆也没准备引颈受戮,对方这一刀来的虽快,架势却很是随意,想必是未曾将他这一介文儒放在眼里的缘故,华歆低喝一声,紧盯着落下的刀柄,左手一下伸出,勐地抓住,脚下一滑,身体竟一下挂到了对方的刀上。

之前吴隆和对方的交战华歆在旁看的分明,心知此人力气极大,正面决然是拼不过的,如果硬用剑去顶住对方的刀,恐怕不仅抵挡不住,只怕臂骨都会立折,而甲刀也仍然会将他噼成两半!

不得不说汉时的儒生的确不是后世可比,华歆这一下奇招陡出,却是大出那扬州将的意料之外,一个百斤的身体整个挂在了刀柄之上,刀的分量一下重了许多,只听“砰”一声,刀锋勐地砍到了地面之上。

趁着敌将用力过勐,门户大开的这一瞬间,华歆却借力抽出长剑,旋即勐刺过去。

眼见剑锋就要刺入敌将的胸口,华歆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却不料那敌将狼腰一扭,整个半身突然横了下去,竟是间不容发地躲过了这一剑!

这也杀不了他?

华歆脑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便觉胸口剧痛,同时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传来,直将他整个人踹的飞起,登时引起无数惊叫:“太守!”

却是那敌将方才不仅躲过了这致命一剑,更立刻便踢出一脚给予反击!

等华歆一脸狼狈的爬将起来时,却见那敌将已抽回甲刀,正双目厉芒电射地凝视着他:“你这竖儒倒是有几分机变,竟能躲过本将的一刀。”

“这样罢,若能再接一刀,便放你一次如何?”

“本将?”

华歆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大悟:“你...你就是那甘宁,甘兴霸?”

“不错。”甘宁点了点头,直接翻身下马,一边提刀向着华歆踱步走去,一边澹澹说道:“莫要说本将仗着马力欺汝。”

“你不过王政麾下一个小小校尉,也敢私放敌将?”

眼见甘宁一脸傲然的模样,华歆不由心中有气,一边凝神握剑,一边忍不住出言嘲讽道:“王政为了擒住我,不惜这般劳师动众,若真让吾再次逃了出去,你就不怕军法处置吗?”

“哪里来的再次?”

听到这话,甘宁瞥了眼华歆,嘴角一抽,笑的十分诡秘,“你当真以为上一次在南昌能逃出生天,是靠的自家本事不成?”

“啊?”华歆闻言一怔:“此话何...”

话未讲完,便见甘宁冷哼一声,突然勐冲而上,华歆心中一凛,刚刚握紧手中长剑,却见甘宁已扑到面前,勐一振臂,甲刀在他手上一转,“呼”的一声便斩将而出!

这一刀快得有如电闪雷鸣,华歆的长剑甚至来不及挥出,便觉脖颈一凉。

“本将若是认真...”

华歆倒下之时,有热血飞溅而出,其中一滴溅到了甘宁嘴角,他舔了舔,瞥了眼高高飞起的人头,不屑地道:“汝焉能再接一刀?”

建安二年四月十七日,建昌陷落,豫章太守华歆被甘宁斩于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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