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午夜里的昏暗和迷离，此刻冷白的灯光驱散了所有阴影。

源稚生走到卡座里，坐在了姜奕的对面。

世津子恭敬地端着酒瓶和杯子，斟了半杯。

场面根本不像是好友之间赴约喝酒聚会……更像是两名剑客相约决斗，出剑前双方的饮酒闲谈。

“精炼龙血？”冷白的光线打在姜奕脸上，让他的神情显得更为冷峻：“日本分部是否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姜奕开门见山，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

源稚生眼神微闪，他并没有直接开口回答姜奕咄咄逼人的问题，而是低头看着姜奕脚下踩着的中年男人。

高见长政已经变成一个非人的怪物了，在那支药剂的作用下，他体内龙血精炼后比例超过了临界点，一切类龙的特征出现在他的身上。

这个原本血统极低，甚至不能开启言灵的中年男人，在短时间内化身可以撕碎执行部资深专员的厉鬼！

细小的黑鳞刺破他的皮肤钻了出来，口中的獠牙尖长更为可恐，五指变为利爪，挣扎间伴随着一阵阵刺耳的声音，在大厅的地板上留下一道道深痕。

在药剂的作用下，高见长政体内的化学反应和生物反应随着时间流逝还在继续。

源稚生眼神一冷，作为执行部部长，他见识过许多自甘堕落地高危血统混血种，他们以灵魂为代价获取更强大的力量，以此对抗执行部的执行官。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血统安全的人，因为注射了一只药剂，沦落成鬼。

勐鬼众居然把这项技术研究到了这个地步……虽然技术还很粗糙，注射药剂后人会失去意志，但这已经超出了蛇岐八家的忍受范围。

而且他们居然向本部来的专员展示了这项技术，还是来势汹汹的本部考察组！勐鬼众究竟想干什么？

引来本部的注意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即使本部发怒首当其冲的是蛇岐八家，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作为蛇岐八家的影子他们又怎能独善其身？源稚生百思不得其解。

他再看向姜奕，高见长政龙化后随着龙血的精炼，力量也会疯狂增加，如果是杀死它源稚生很轻松地就能做到，但像是这样轻描澹写地完全凭借力量控制住它，源稚生也没有这个自信，姜奕的实力有些恐怖了……源稚生默默感叹。

终于跨越时光，蛇岐八家的皇再次感受姜氏家主的强大！

“日本南北长3500公里，东京面积为2155平方公里，蛇岐八家不能时刻监控每一个角落。”源稚生平静地说，“去年在燕京也发生了混血种注射药剂精炼龙血的事件，是否能认定姜氏也参与了精炼龙血的研究工作？”

卡座里的气氛陡然变化。

姜奕一脚将龙化的高见长政踢向源稚生，高见长政肥胖的身体剧烈转动，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恢复了平衡，他张牙舞爪地扑向源稚生。

源稚生骤然起身，他从风衣里拔出蜘蛛切，刀身一横，未出鞘的蜘蛛切狠狠地撞击在高见长政的脑袋上。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高见长政太阳穴处的鳞片碎裂，流出漆黑的血。

无论是龙还是人，头部的安全至关重要，高见长政在剧烈的撞击下瞬间失去意识瘫倒在地。

身后的失吹樱立马上前去拖走高见长政，交由乌鸦和夜叉处置。通过药剂精炼龙血完成龙化是不可逆的，真正的高见长政已经死了，如今存活的是一只脱离人类，却也不被龙族认可的怪物。

源稚生一瞬间流露出的气息都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第一次见识道皇的威压的世津子退后一步跌倒在卡座的位置上，姜奕揽住她的肩膀，拿过她手中的酒瓶扔到小桌上。

源稚生重新收回蜘蛛切回到位置。在任何一种文化中，拿着刀剑和人交谈都是不礼貌的，甚至是有着敌意……而且在日本剑术中，注重出刀的方式，像是着名的居合术，起源就是在坐立交谈间出其不意地拔刀，完成一击必杀。

源稚生看着美人在怀的姜奕，这位姜氏家主风流成性。源稚生每一次都能在姜奕身边看见绝色的女子。

第一次见面是在成田机场，源稚生看着从飞机上下来的莺莺燕燕，心说也难怪本部热议S级带着后宫团去东京旅游；第二次是见到姜奕是在玉藻前俱乐部，犬山家主拿出一众乖巧可人的干女儿任他挑选，姜奕毫不客气地选了芭蕾天才世津子，让她在一侧侍候。

而年长姜奕几岁的源稚生还是“守身如玉”，源稚生的感情经历是一片空白，这辈子亲近的女性也只有身边的家臣——忍者失吹樱。

但作为本家的源少主有无数优秀的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他也有夜夜笙歌的资本，也可以像姜奕这样拉来一个漂亮的少女随意轻薄……没准少女本身还十分乐意，认为这是少主对她的宠幸呢！

不过源稚生并不会鄙视或者轻视姜奕的这种做法。

作为本家唯一的皇级混血种和天照命，他自然承担着将身上的血脉传承下去的责任，如果按部就班下去不出几年战略部的老家伙们就该自发地替他选妃了。他也自然不会因此去轻视姜氏家主的人格，因为他是杀死龙王的男人……

人对优秀的人的容忍度通常很高。就像是一个年少成名的才子，民众只会津津乐道他的风流韵事，而不会去指责他的道德败坏。

但姜奕谈判交流间总要拉过身旁的美人轻薄一番，上一次在玉藻前俱乐部是这样，这一次在青刀会驻地同样如此……难道欺负着本家优秀的少女，再在谈判桌上欺负本家，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快感？

“当一只蟑螂暴露在阳光之下时，阴影中的蟑螂已经站不下了。”姜奕继续说，“一个简单的工作疏漏，可解决不了这次的血统精炼事件。”

“不能完全掌握东京，是蛇岐八家的能力不足。”源稚生起身鞠躬说。

靠着姜奕怀中的世津子看着“伏低做小”的源稚生微微侧目，只有蛇岐八家内部的人才能了解到这位源少主的惊人地位。

源稚生不仅是下一任大家主，天照命无疑是蛇岐八家精神领袖级别的人物，无数本家之人都传颂着源少主的强大和功绩。

但今天这位高贵的少主却在姜奕面前低了头，这让世津子很是吃惊。

姜奕轻笑地摇摇头，他用手指缠着世津子的头发玩。

这个习惯是很多年以前养成的，那时候掌权者的会议一般都是在歌舞中进行，需要密谋的事很少，他就会搂着场上最漂亮的舞姬或者府里的爱妾，那时候身份低微的女人是权贵们的私有物，也不用担心告密反叛的事情发生，因为舞姬爱妾们告密成功后也只能依附下一个男人……

“分部应该去向昂热校长和校董会狡辩，相比起这些，我更感兴趣蛇岐八家的隐秘……”

源稚生的眼神微变，姜奕继续说：“现在我终于明白‘勐鬼众’的含义了，一群‘鬼’聚集在一起报团取暖……”

姜奕的话音刚落，源稚生眼中几乎要射出凶光了，连缩在姜奕怀里的世津子都能感受到一股类似于杀机的气息在疯狂生长，蔓延到卡座的每一个角落。

姜奕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他自顾自地说：“所为‘鬼’，就是堕落的人吧？所有被蛇岐八家遗弃的高危血统混血种聚集在一起，并以勐鬼众自称……”

源稚生只是默默地听着，从他沉静的脸上读不出任何信息，但谁都不知道这是否是他暴起的前兆。

姜奕身边的世津子自然能直观地感受到现场的气氛，在她的认知里本家这种暴力组织的的少主应该是杀伐果断的吧？只是担任执行部部长的人不可能有什么好脾气……

而姜奕又是这样咄咄逼人，他把蛇岐八家的脸皮撕破，把一切隐藏在阴影里肮脏的东西都揪出来拿到谈判桌上，源少主很有可能会失去耐心！

姜奕屠杀龙王的战绩只会令人尊敬，并不会令人在心底里畏惧。在日本黑道中，小辈们总是梦想着在街头的血拼中砍死名声显赫的前辈上位，作为黑道太子的源少主自然也深谙这优良作风……

念及至此世津子往姜奕怀里凑了凑，那股摄人的杀机似乎才减少了一些……虽然她真正担心的是本部与分部的会晤谈判，涉及一些机密禁忌的内容，她在一旁听见了这些是否有些不好？

“他们的目的是对抗蛇岐八家？”姜奕好奇地问，但语气有些耐人寻味：“还是说，他们想找出精炼龙血的真正办法，摆脱鬼的身份，进而成为百分百龙血的‘神’？”

“这才是你们费尽心思想隐瞒的东西吧？”姜奕仰头喝净杯中的烈酒，一旁世津子小心翼翼地起身拿起杯子斟了半杯酒，端着酒杯再坐会姜奕身边。

“姜君严重了！”源稚生的脸还是紧绷着，“分部无意隐瞒什么，勐鬼众的存在完全是蛇岐八家的家事，在本家的管控下，他们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禁忌。”

“涉及精炼龙血已经是触碰了世界上所有混血种组织的禁忌！”姜奕严肃地说。

“但每个组织都会在私底下研究这种禁忌，以此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就像是姜君，如果姜君不精炼龙血，能击败青铜与火之王？那是以混血种的力量完成不了的壮举！我的血统同样优秀，所以我知道如果超越临界点意味着什么。”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威胁姜君什么，我只是想证明勐鬼众的一切举动都在可控范围内。”源稚生的语气格外诚恳，“我所说的禁忌，是真正的禁忌，但凡他们试图成为‘神’，我一定会亲自带领本家的武士亲自摧毁他们的妄想！”

听着源稚生有理有据的话，姜奕还是摇头。

“你应该继续握住刀说这些——刚刚你坐下时不就握住了风衣内的刀柄么？或者是拔出刀来说这些，那样更有力度！”

“暴力不能解决所有事情。”源稚生说。

“但蛇岐八家上下都是信奉暴力的人！”姜奕直言不讳：“包括你。”

“姜君误会了，并不是我信奉暴力，那是因为在日本暴力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源稚生面无表情，“我是执行部部长，需要暴力才能承担责任完成大家交给我的工作，因此我别无选择。”

世津子有些诧异，原本蓄势待发的紧张场面因为源少主的容忍一次次平静了下来……她抬头环顾一周勐地一抖……

不知何时源稚生身后站了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女孩……那是他的助理失吹樱，不知何时她处理好了高见长政，再穿上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回到了卡座。

失吹樱一身黑色，在冷白的灯光下该格外的突兀，但事实是失吹樱的存在感低的惊人，世津子几次不经意地扫过源稚生都忽略了他身后的人影。

而此时失吹樱目光凌厉地盯着姜奕，或者也许是他怀中的世津子。

失吹樱在与世津子对视后默默地点头，随后移开了目光。

“有些歌剧到达高潮即是落幕。”姜奕澹澹地说：“一件恐怖的事情正在酝酿，而蛇岐八家的意见是等到勐鬼众掌握了成‘神’的方法后，再去消灭他们。”

源稚生不再开口，姜奕的态度很坚决，而且他表达的含义很清楚了，要把勐鬼众的歹念扼杀在摇篮之中，像是姜奕这种意志坚定的人不会因为别人的影响改变决定。

勐鬼众在内部被称为蛇岐八家的影子，有人能消灭自己的影子么？源稚生不知道，而且这件事不能他决定的，他也是一个厌倦暴力的人，而消灭勐鬼众自然需要更大的暴力……

源稚生微微闭眼，尸山血海便浮现在他的眼前。这不是幻想，他每年都要参加各式的葬礼，那还是在和勐鬼众日常的斗争中，如果正式的开战蛇岐八家要付出的代价不可预料。

源稚生起身：“这件事不是我能做主的，需要本家展开会议决定，还请姜君耐心等待答复。”

源稚生一躬到底。

“感谢姜君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