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十一月末的天气只讲究一个字：

冷。

下着小雪的冷。

整座东京被笼罩在了雪下，雪花犹如白色的莹光纷飞飘落，云的浅灰色和斑驳的白色纠缠在一起，辽阔的令人生寒。

藤野义行仰望天空，不由拉紧了西装校服的两侧衣襟。

“我说，这个天，不冷吗？”

“冷啊，非常冷。”西装校服里面加了两件羊毛衫的西岛大木如是说道。

“什么程度的冷？”

“你妈早上掀开你被窝，强迫你起床的冷。”

“既然都这么冷了，你说，为什么神原那家伙还能只穿件短袖短裤跑步？”藤野抱住身上的衣服，眼睛跟随操场上一个奔跑的身影从左到右，“整个操场就看得到他一个人在跑。”

“大概是他享受被瞩目的感觉吧。”

“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窗口全是看他跑步的人？”

西岛大木这么一说，藤野义行这才将身子探出教室窗外。

这里是四楼，视线跟着这一层向右侧看去，每一个教室的窗户都是围观的同学。

“最近他都不跟我们打球了吧？”

“是这样。”

“全程在教室里解题？”

“是这样。”

“他怎么突然这样了？”

“也许，是在朝着我们所不知道的方向努力吧。”

藤野义行往远方神原乐那在红色跑道上步履矫健身姿看去的同时，拉紧了自己身上外套，向他投以敬佩的目光。

......

时间是下午放学。

文学部的教室。

天海七明月戴着金丝眼镜，莲藕一般白皙的纤细手指掀开书面，她正在看尹坂幸太郎所着的推理小说，《金色梦乡》。

“七明月很喜欢推理小说啊。”

神原乐挎着书包，拉开她对桌的凳子，笑着在她的面前坐下。

天海七明月略微抬起了天蓝色的眼眸，眼镜反着白色的光朝他看去：“听说你最近有想在学习上超过姐姐的想法？”

“是。”

“我奉劝你放弃。”

“nonono，七明月你不要拿你做不到的事情放在我身上，万事皆有可能。”

天海七明月无可奈何地叹了气，将书放下：“你连我都没有超过，能超得过姐姐？”

九琉璃在学校的成绩是什么概念？

她就是天花板。

是这座学校不可逾越的学习壁垒，用西岛大木的说法，她就是学校里品学顶尖的第一美少女。

自从来到这所学校后，她考试就没有落下过第一名一次。

平时什么学校什么考试测试，也全都是她们两姐妹霸占头名和次名。

绝无意外。

“要知道连我有些时候都不能和姐姐并列第一，兄长认为你就可以了？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成功。相反，认为努力就能获得成功，这才是傲慢。”

“不试试怎么知道？”

天海七明月没有再说话，继续低头，转去看书。

神原乐也没闲着，拿出工具书铺展在书桌上，开始学习。

“walking on air，”神原乐思索半天后，看向了天海七明月，“在空气中散步？”

天海七明月眼睛都没抬一下：“俚语，意思是开心，如果是翻译，你大致可以理解为‘开心到飞上天’。”

“懂了。”

神原乐埋头，在作业册上多写上两笔。

“那这个 happens(不管发生什么)，可以用什么替换？”

“rain or shine。”

“雨天...或晴天？等等，我明白了，两个相反的天气条件，可以理解成风雨无阻？”

天海七明月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在看书期间，神原乐接连问了她许多问题。

虽说并不看好，但天海七明月也没有拒绝他学习的权利，完全否认他这是无用功。

“今天你来我这儿不是为了准备打扫卫生？”

“嗯，马上，等我写完就干活。”

经历了几个月，文学部的教室可以说已经是落了层厚厚的灰。

在冬天接水打扫卫生这事儿相当难受，因为手得碰冷水，那手一往水里伸进去，寒气直钻骨头。

“你手不冷？”天海七明月看着他站在椅子上擦窗户的动作。

“肯定冷，”神原乐回头对七明月笑了笑，“七明月你这算不是在关心我？”

天海七明月面无表情：“我可不想对一个想要脚踏两只船的家伙产生什么过多的好感。”

小七月这是又吃醋了。

神原乐察觉到了这一点。

大概是今天早上她看到九琉璃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的事情。

“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

“神原同学，你，认为我会相信？”

不行，小七月是真吃醋了。

“我保证，绝对绝对没有什么！”神原乐对她笑了笑，“对了，七明月你薯片吃完了吧，今天是不是要去超市一趟？”

“所以？”

“所以我带你去啊，顺便还能帮你提提东西什么的。”

“献殷勤。”

神原乐再次微笑：“嗯，我就是在献殷勤，向你。”

天海七明月看到了他的笑容，只觉得这家伙脸皮很厚：“三脚猫的把戏，没有任何人会因为你这几句话——”

“那今天社团活动结束后，要一起去趟超市么？我让九琉璃先自己回家。”

......

空气安静了。

天海七明月在沉默中，一直看着他。

......

和美少女出门当然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天海七明月在电车上站得十分笔挺，小书包背在身后，西式校服加开襟羊毛衫更突显了她犹如雪松一般的气质。亚麻色长发舒展在后。

不得不说，七明月简直是身材匀称的标杆。

恰好好处的上半身曲线，挑不出毛病的下半身线条...光是站立的姿态就给人一种亭亭玉立的美感，再加上百褶裙下那一对曲线分明的黑丝纤腿，纤腿下踩着的黑色小皮鞋...总体而言，十分诱人的同时，少女感满满。

天海七明月看电车外的景色看得厌烦了，同时又注意到了身旁某人的目光，拿出手机，单手敲打字体。

神原乐感觉到裤兜里的震动，掏出手机。

两人在相隔不到十厘米的位置，互相用手机聊天。

[偷看？]

[纠正，是明目张胆地看。不过这车厢看你的又不止我一个吧？干嘛只问我。]

[他们也只有看看的份。你认为他们在看什么？]

[还能看什么，美少女的腿啊，你又是黑丝袜又是百褶裙的，太吸引眼睛了。]

[那他们还想看什么？]

[不用想，肯定是想看裙子下面。]

[那你想看么？我可以只给你一个人看。]

神原乐手拉电车吊环，朝天海七明月看了一眼，还只看见了她一个冷冰冰的侧脸。

再看一看她给自己发送的聊天内容。

......

这句话...

明明只是被一段在line界面，被用绿色的气泡装着的普通文字。

可只要把文字里的动作和她那张三无的脸相结合起来，就会诞生出一种奇妙的心理。

[有感觉了？]

她像是在戏谑，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居高临下地嘲笑。

唯独这个，神原乐还不想承认。

七明月也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满足自己。

她最喜欢吊人胃口。

[那代价是什么？]

[看来你学聪明了，代价就是果断切了和姐姐的关系。]

看来七明月还在生气。

没办法。

以七明月的视角来说，现在的自己就是厚脸皮+加不要脸的渣男。

神原乐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想要今天陪她出来买薯片。

当然不能直接安抚。

七明月不怎么喜欢那种直来直往的口头话语。

要安慰她，要不就作出行动。

要不就在语言上旁敲侧击地对她露出一点儿关心。

想到这儿的神原乐甚至认为自己掌握住如何讨七明月开心的诀窍了！

然后下车后，直到一块儿去超市买薯片，七明月都不怎么领情。

帮她拿薯片她都不同意。

这...不对劲啊！

怎么自己妥协过后，七明月反而还不喜欢和自己接触了？

她不是喜欢自己，对自己表白那么多次。

自己只要对她的喜欢表示肯定，她就会倒贴自己么？

“你倒是想得美，”天海七明月抱着一大堆薯片，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反而不喜欢接近你了？”

“我大概能理解一些。”

“原因很简单，以前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姐姐的男朋友？”

“我向你主动，我能得到什么？”

“慢慢从九琉璃身上剥离出来的感情......”

“然而现在呢？”

神原乐想通了：“感情...固定了，因为你知道我不可能完全放弃九琉璃。”

天海七明月很不高兴，即便是抱着一大堆薯片：“我可以向你妥协，但我不会向姐姐妥协，你明白么？”

神原乐懂。

他其实想的是，两个人...各自在各自的时间安好不就完美了？

虽说这个想法确实有够不要脸。

目前名正言顺的是九琉璃，七明月就是想要那种自己背叛九琉璃的感觉，亦或者是自己直接放弃九琉璃，和她慢慢相处。

......

七点十分。

冬季的天空夜长昼短，天空又飘着雪，大街上仅有零星几人走动着。

可这样，七明月还是会挺难受的吧？

神原乐现在可不想和从前一样。

自己还挺喜欢看到和七明月相处时，她不经意间露出来的害羞。

想七明月开口肯定会被她拒绝。

那还不如...就直接一点儿。

天海七明月在小雪天下等着红绿灯，她抱着自己刚从超市买来的一大袋子薯片，可她明明长得好好的，突然就有个家伙从后面，公主抱的姿势抬起了自己。

她完全没有意料到，一下子有些慌了神。

“你、你干什么？”

“那个...”神原乐对手上抱着的天海七明月笑了笑，“带你再去买点东西。”

她比想象中要轻。肩膀比想象中的娇小，大腿相当有质感。

见她手里的薯片大袋子要掉了，神原乐还特意用手指勾住，尽量让七明月被抱得舒服一些。

“以这个姿势？”

“很浪漫是不是？”

即便是以天海七明月的修养，也忍不住生气了。

“放我下来。”

“我不放。”

“神原乐。”

“我还是不放。”

“我要生气了。”

神原乐继续对手里抱着的少女笑着说：“那你生气吧，我还是不想放。”

很奇怪，对于他这种过分的行为，十分离谱的动作。

天海七明月相比于恼怒，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

“冷不冷？我看你今天就穿了一件羊毛衫在里面。”

“现在是关心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天海七明月又想生气了，因为神原乐这家伙故意表现出一种她要掉下去的感觉，这感觉迫使着天海七明月为了保持平衡，伸手去拉住他的衣襟。

天海七明月这下是一点儿都不想说话了。

神原乐看到她在自己怀里这个样子，反而想笑，非常非常想笑。

要是换做阿铃，她不情愿的话，肯定会不顾形象拼死反抗。

七明月就不行了。

她相当矜持，矜持到不会乱动。

其实这么一看，七明月还挺乖巧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以后有你好看的地方。”

神原乐可不以为然：“这话从一个被公主抱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可没几分说服力。”

他说着，还往上掂了掂七明月，让她往自己怀里靠。

“你！”

哈哈哈，小恶魔你也有今天！

要不是得维持形象，神原乐还真想放声大笑。

绿灯亮起，神原乐沿着斑马线，开始朝街对面走去。

说实话，这样在怀里抱着一个人的感觉确实很棒，她身体的柔软，身体的温度，都能很好地体现在手上，体现在胸前。

可惜七明月不咋配合，只是抓他的衣服，不用手去搂他的脖子。

这让神原乐不得不多花一分力气去抱她。

走过灯火透明的时尚服装店，天海七明月已经发现了有好几个路人在看自己。

“你不觉得丢脸？”

“我神原乐就是脸皮厚。”

“无耻...”天海七明月酝酿半天，最后给了他这样一个评价。

“谢谢称赞。”

在雪天的夜晚，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一个女孩子走在大街上。

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不过现在这世界上稀奇的事情还少？

街上的路人也大多只是投来一个好奇的目光，认为他们是对很恩爱的小情侣，仅此而已。

“我在好多人的眼里看到了对七明月你的关心啊，他们在想我抱着你，你又把脸扭向我这边，是不是生病了？”

天海七明月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在走了两条街后，在商业街的路口，从这里开始人就多了，神原乐主动把天海七明月放了下来。

“生气了？”

天海七明月没有理会他，直接坐在了榉树下的长椅上，没丝毫和他说话的意思。

甚至看也不去看他。

神原乐连续搭话了好多次，她都没有理会自己，只是抱着自己的薯片，一句话也不说。

“你不说话，那我走了哦。”神原乐伸手在她的眼睛上晃了晃。

天海七明月闭眼，看都不想看。

“我走了哦。”

还是没有回应。

“我真的走了哦。”

闭眼的天海七明月看不到画面，但能明显听出神原乐是在远处说的这话。

“真的真的走了哦。”

......

五分钟。

整整五分钟，街上只有一点点的小雪花，吹得人发凉的寒风，还有人群与自身毫不相干的嘈杂交流。

不会是真走了吧？

天海七明月相当有耐心，又闭眼等了两分钟。

......

......

“我真的真的真的走了哦，不过是抱一下你，用不着这么生气吧？”

“七明月。”

“嗨，七明月？”

......

......

这次时间更长，足足十五分钟。

冬夜的冷风吹得人肩膀发颤，耳畔还有路边行人轻微跺脚的声响。

那个渣男，不会真的走了吧？

天海七明月睁开了眼，可立刻迎来的，便是一杯温热的奶茶。

当然，还有他浅浅的微笑。

“刚才我买奶茶去了，所以才不在。”

天海七明月看了眼他的奶茶：“那你为什么刚才不开口说话？”

“我在等你原谅我啊，”神原乐将右手的奶茶又向她递了递，“拿去吧。”

天海七明月望着他的笑容，夜晚商业街的霓虹灯与路人的身影纠缠了在她的眼睛上，微微闪烁着。

“还在生气？这个就算赔礼道歉好不好。”

“算了...”

天海七明月松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很快奶茶的温暖沿着杯壁传达在了手上。

这多多少少让被冷风侵蚀的身体多了一丝在背后游走的暖意。

“买的抹茶味儿，知道你喜欢少糖，我让店员少放了一些。”神原乐坐在她身旁的位置。

天海七明月看了他一眼。

神原乐坐下来之后，手里拿着奶茶，仰望夜空，仰望东京那繁华的，灯火不熄的摩天大楼。

“七明月，其实我这个人...是最受不了别人对我关心的，只要别人对我关心，我都会尽力去回应他对我的好。”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发现了其实不止是一个人在关心我...这让我非常纠结。”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有丝毫同情你的意思。”天海七明月小口嗦着奶茶，冬天里的一口热茶，很快就让身体感受到了暖意。

“我明白，因为你和九琉璃都没有错...所以，我也不想在你们面前去说谁谁谁对我有多么多么好。”

“是想让我主动放下你和姐姐接触的不满？”

“并不是，”神原乐从夜幕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天海七明月说道，“我只是想说，我和你待在一起也挺开心的。”

“挺开心？”

“绝对开心！是绝对开心！”

“我又没诘问你的意思。”

“嗯...”神原乐这句话又问，“我能抱你么？”

这句话让天海七明月喝奶茶的动作都停住了。

对她而言，这句话不仅仅是他说的，也是曾经那个自己一直想要追逐的人对自己说的......

“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还不想对目前的你妥协。”

“那你刚才所说的...可以和我妥协。”

“那是在没有姐姐的情况下，”天海七明月注视他说，“别指望我会再大气，我是女人，我就是很自私。”

七明月其实并不是完全不给抱。

只不过她主动和自己主动的意义完全不同。

换而言之，必须是她主动，自己才能顺势抱一下她。

可不知道为啥，神原乐看到她坐在长椅上那副单薄的背影，始终放不下想要抱一下她的心。

于是，神原乐趁着自己和她喝奶茶的功夫，一点一点地朝她靠近，然后从背后伸出手，在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拦住了她的肩膀。

“还来？”天海七明月一个眼神定住他的动作。

“嗯......这次别生气行不行？”

天海七明月无可奈何地叹气，问道：“为什么想抱我？”

“为什么？这种心情怎么说呢...嗯，觉得你很可爱，所以想要抱住你吧，当然，还有看不惯你老是一个人的样子，偶尔抱一下，你应该会很舒服。”

“你越来越像一个渣男了。”

“唉，这个啊，我——”

神原乐忽然发现，少女...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此刻自己所面临的画面。

在商业街入口的一处昏暗角落，一颗榉树下的长椅上，冬日中的两人，手拿奶茶，坐在一块儿。少女靠着男孩的肩膀，一起发呆。

“不抱么？”神原乐问她。

“这就是对待渣男的最高限度。”

“可我很想抱你。”

“你要明白——”天海七明月一下被他抱进了怀中。

她在怀中仰着脸，望着他。

在这一刻，四目交会。

神原乐盯着她漂亮的小脸好一会儿，选择在她的澹粉色嘴唇上，缓慢靠近。

直接亲在了一起。

两人同时闭上眼。

让嘴唇根据呼吸节奏，吐纳出气。

接触的瞬间，大脑仿佛触电一般，甘甜的酥麻感游走在背嵴，理智渐渐消失，渐渐被难以言说的味道所麻痹。

青苹果的香气沁化了美妙的滋味与声音。

手，不由搂紧了她娇小的身体。

沉醉在这紧密的接触中，那呼吸声滑过脑海，只剩下了嘴唇间传递而来的可口芳香。

接吻，真的是甜的......

天海七明月往后挪了挪，看向了他的眼：

“你让我有了点从姐姐身上偷走了东西的感觉。”

“那要再来么？”

下一秒，没有言语，只有闭上眼的再次迎接。

这次甚至时间更长，长到这世界上就只剩下了两人，嘴唇明明没有动。

可分明有什么东西不断在对方的身上传达而来，令人难以分离。

甚至神原乐还被天海七明月压制了一筹，从亲她，变成了被她亲......

......

之后，天海七明月似乎很开心。

“被姐姐知道后，你要完蛋了。”

“可你不会告诉她的，对吧？”

“这可说不定，要看你会不会让我开心。”

两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地，再次接触...

神原乐深深地抱住了怀里的美丽少女。

好在这里只是商业街边缘一处灯光难以找到的昏暗角落，没有人会在意一张长椅上，两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