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中, 此刻安静得要命，只能听到风吹过长?街的声音。

顾然本就站在司空鹤身边，他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 然后缓缓松开。

清灵动?人的声音，就在不久前?他才刚听到过。

梁国?的皇宫中，那个练着诡异的，连顾然也从未听过的魔功的美丽公主。

此时正?用她悦耳如黄鹂一般的声音, 温柔地唤着司空鹤。

司空鹤他……

顾然转头，飞快地看?了司空鹤一眼。

青年?挺直背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然。

他明亮的眼睛, 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梁国?皇宫所在的方向。目光是?顾然没有见过的……不是?冷漠, 也不像是?有着刻骨的仇恨，反而……

他垂在身侧的手又握紧了，掌心有些濡湿，明明刚才面对着比现在更加凶险的局面，他都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害怕。

此刻顾然变得紧张。

——那是?他从有了本命剑开始, 就再也没有过的情绪。

不是?害怕敌人的强大，也不是?担心自己剑技不如对方，也不是?明知前?方有凶险时候的担心。

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无法描述的心情。

他忍不住又飞快看?了司空鹤一眼，看?着青年?轮廓深刻的侧脸，长?而浓密的睫毛没有一丝颤抖。

下颌坚毅，鼻梁高挺, 薄薄的嘴唇闭着。

司空鹤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紧张。

顾然收回目光，抬目看?向远处。

他的心脏明明还待在他的胸膛中轻轻跳动?着，却又像已经离开他的身体?, 空空茫茫，显得那样不真实。

“司空……”就在这?时，那悦耳动?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伴随着声音，一抹苗条的白影自远方出现，轻飘飘落在他们前?方不远的屋檐上。

这?时候，谢宇青，姬雪臣，还有裴玄，都缓步走到顾然和司空鹤身边。

修者的目力极好，那白衣人影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已经可以看?清她的容颜。

和那日在皇宫中不一样，今日的梁国?公主何?书瑶换了一身白衣，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云鬓之下数缕头发?垂下，落在她肩前?。

她妆容淡雅精致，云鬓上镶嵌着数粒白色珍珠。此外便只有一支雅致的步摇，步摇上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

珍珠垂落到她脸侧，和她白皙的肌肤一比，也不知道是?珍珠更白，还是?这?位梁国?公主的肌肤更白一些。

那日顾然见到的何?书瑶，是?在修行着诡异的魔功，看?起来妖异又美丽的女子。

可是?今日的何?书瑶，她就这?样轻飘飘站在屋檐上，云州城上空的风拂动?她洁白的衣裙和长?发?。

她看?起来是?那般清纯美丽，宛若枝头盛开的晶莹剔透的梨花，我见犹怜。

顾然深吸口气。

他不再看?司空鹤，并指轻扬。

寒光泠泠的本命剑轻轻跃起，浮在他身侧。

这?个女人的身手他也曾经见识过，比起顾然曾经见过的那些高手，她自然是?远远不如。

但何?书瑶机敏果决，她又是?梁国?公主，皇室血脉，这?里离皇宫不远，她就算不能完全操控皇宫下方的大阵来对付顾然他们，动?用一部?分力量是?肯定可以的。

何?况，云州城这?重重屋檐之下，不知道还藏着多少他们没有看?到的力量。

大概感受到了顾然的戒备，裴玄虽然依然垂手而立，周身已有隐隐灵气流转，将他整个人包绕其中。

姬雪臣看?看?裴玄，又看?看?顾然，慢慢摸了摸大花的脑袋。

刚才还懒洋洋的大花，也站起来，低低咆哮一声，像是?在告诉自己的主人，它已经做好了再战一次的准备。

只有谢宇青。

他脸上的笑?容都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他站在顾然身侧，抬头看?向那梁国?公主，笑?眯眯说道：“可是?梁国?公主？”

何?书瑶的目光轻轻扫过谢宇青的脸，唇角微微扬起，优雅地朝他颔首：“玄武阁大弟子，谢宇青。”

“正?是?。”谢宇青往前?一步，身形微错，隐隐有将顾然等人护在身后的架势。

他不仅是?顾然和司空鹤的大师兄，也是?四大宗门的大弟子，遇到联合出宗门任务时如果有危险，不论是?他还是?裴玄，都可以站出来发?号施令。

谢宇青平素虽然随和而且没什么大师兄的架子，但此时往前?一站，如渊渟岳峙，已有一派大弟子的气势。

“司空。”何?书瑶的目光回到司空鹤身上，“这?位便是?你大师兄吧。”

她唇角扬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何?书瑶不笑?的时候，已经极美。

此时展颜轻笑?，像是?雪地里有鲜花绽放，一霎那间，那些被三人三才阵束缚，不得不躺在地上的黑甲士兵们那边，都传来一阵迷醉的喧嚣声。

她真的很美。

顾然的本命剑轻轻跳动?了下，自从在宗门大比中重新祭炼过之后，它和自家主人愈发?心意相通。

青袍青年?依然冷着一张脸，刚才耗尽的灵气正?在缓缓恢复着。

他抿紧嘴唇，目光落在何?书瑶的脸上。

就在一年?前?，司空鹤还是?她的未婚夫，两人青梅竹马……

“这?位……”何?书瑶的目光，落在了顾然脸上。

她眼波流转，又轻轻一笑?：“想必就是?和司空你形影不离的小剑修了。”

轻柔婉转的声音，在说到“形影不离”的时候，染上了几分调侃的笑?意：“司空，不介绍他们给我认识吗？”

何?书瑶的语气实在太自然，就好像她和司空鹤之间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此时是?她的未婚夫带着在外游历结识的朋友回来，她等着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介绍他们给她认识。

“司空。”何?书瑶又看?司空鹤，“你此次怎么走了那么久？去了楚国?，又去秦国?。”

她笑?道：“从前?就听人说过，秦国?和楚国?风土人情，连同他们的吃食都和咱们梁国?不同。”

何?书瑶一边说着，竟然一边朝几人走了过来。

她轻飘飘落在长?街上，身姿优雅，莲步轻移，在离众人不到两丈距离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此时的何?书瑶言笑?晏晏，双手背负在身后，微微偏头：“你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顾然的掌心，愈发?湿濡。

如果不是?那夜亲耳听到司空鹤说起过往，又在梁国?皇宫中亲眼见过何?书瑶修行魔界血功。

他几乎都要相信，眼前?这?个美丽不可方物，对着司空鹤还能笑?得这?般娇憨亲切的女子，不是?自己听到见过的梁国?公主。

“司空？”

从头到尾，司空鹤都一言不发?。

他脸上的神色，愈发?平静冷肃。

何?书瑶似乎感到了困惑，她秀眉微蹙，偏头看?着司空鹤：“你怎么不理我？”

她双手依然背负在身后，贝齿轻咬着下唇，眼睑微微垂下，左足足尖轻轻在地上点着：“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嗯。”司空鹤终于有了反应，淡淡应了一声。

“司空。”何?书瑶抬眸看?他。

她眼圈都微微红了：“但我也没办法啊。”

她柔声说道：“自小，你便总是?让着我。在宫中一起玩的时候让着我。一起读书的时候，你明明学得比我快，担心我生气也常常假装学得比我慢。”

“我是?梁国?公主，不能常常出宫，也出不了这?云州城。你总是?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带那些新奇有趣的东西?回来给我。”

“云州城中别的女孩子有的漂亮衣服首饰，时新的玩意儿，就算父皇不给我，你也会给我准备……”

“我喜欢画画，你会找各种新鲜的颜色给我，还会耐心地陪我半日，让我按照你的模样画画。连我弟弟都没这?般耐心，司空……”

何?书瑶的眼睛瞧着司空鹤的眼睛，轻轻一笑?。她伸手将自己一缕头发?别到耳后：“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仍然画你画得最好。”

“我自己在宫中时也常常想，虽然我是?公主，注定只能嫁给父皇赐婚的人。可是?能嫁给自己喜欢，他也喜欢你，待自己极好的人，此生已是?无憾。”

何?书瑶声音愈发?柔婉，飘飘渺渺如乐音一般，散落在云州城的风中。

那些风带着些许怀念，拂过顾然的耳畔。

他的思?绪似乎也跟着飘远，有些茫然地看?着何?书瑶。

这?些，都他从不知道的司空鹤。

也是?他不会参与和认识的司空鹤的从前?过往。

那时候的他，还是?何?书瑶感情甚笃的青梅竹马未婚夫。

大概……

顾然的目光晃晃悠悠落在青年?俊美的侧脸上，比起让整个修真界都为之震惊的修行天赋，他也更愿意回到从前?，回到什么都还没发?生的过去。

父母在堂，小妹可爱，未婚妻也……

“不只是?你，姑姑和姑父也对我很好，只要是?小云儿……”

“闭嘴！”

“小云儿”三个字，仿佛藏着什么恐怖的力量。

一直沉默的司空鹤，猛然炸开。

他飞身而起，身上的袍袖被他周身鼓荡的灵气扬起。

司空鹤右手握拳，强大的灵气力量在他拳上聚集。

灵气明明无形无质，那一瞬间，顾然却仿佛见到了，司空鹤周围有一道漩涡形成，开始搅动?云州城上空的风云。

“司空……”何?书瑶白色的身影往后急退。

即使是?在退的过程中，她也依然优雅而美丽，连声音都还是?那样柔婉悦耳。

“你当真要对我出手吗？”

何?书瑶在问?。

“唉……”谢宇青轻叹一声，“司空师弟，再多忍她半刻钟，裴玄和小师弟他们的灵气，就该完全恢复了嘛。”

他嘴上好像在抱怨，语气却听不出有丝毫的抱怨意思?。

谢宇青脸上笑?容甚至灿烂极了。

他也出手了，黑色的身影一晃，朝何?书瑶疾驰而去。

几乎是?同时，裴玄掌心五色莲盛开。

虽然还不如他全盛时那般明艳，但上面五色清光洒落，也已将几人稳稳笼罩其中。

“干、干什么？”只有姬雪臣还有些茫然地左右看?，“小然？！”

他看?到还站在原地的顾然，连忙朝他走问?道：“这?就动?手了？”

姬雪臣有点不解，这?漂亮妹子看?起来和司空鹤是?旧识，两人不是?在叙旧吗？

顾然闷哼一声，猛然飞身掠起。

他掌心中寒芒微闪，青影一晃。

他虽然是?出手最迟的那个，身形却是?最迅疾无双的那个。

姬雪臣话音还未落下，顾然已经如鬼魅般落在何?书瑶身后。

顾然摊开手掌，本命长?剑自半空跌落，稳稳落在他掌心。

他修长?的手指合拢，握紧了长?剑。

剑身寒气逼人，一晃点在了何?书瑶后背上。

顾然的声音，比长?剑更冷：“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