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墨云沉默，缓缓点头。

族中青壮在这一战中就去其大半！这种损失，不管放在谁身上，也是不可承受之重！怎么可能是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掩盖过去？

“咳咳，这事已经过去，暂且不提！我这次来找你，并不是让你跟我一起回去的。”沉默良久，墨云终于抬起头，看着仆骨说道。

“哦……”仆骨闻言，身体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心头一阵难言的失落感涌起，似乎这一刻的他就，已经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你也不要想太多，还是那句话，我并不是在怪你！”

看到自己一向最疼爱的儿子变成这幅模样，墨云心中隐隐作痛，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之前我就说了，此战非你之罪！而且，就算没有这一战，我们在这个冬天，注定也要冒险，迁徙到别处，不会留在这里的！”

“啊？为…什么！”

“因为那些唐人！”

墨云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飘向了山洞的洞口。

那里的篝火因为缺少燃料，已经熄灭，雪花落在还透着红色的木炭上，不时爆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打出一个又一个绚烂的火花，

“这次失败，别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因为你们突然遇到了唐人的援兵！而且还是由数千精锐组成的援兵！

可是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一座小小的朔方城，从哪里来的这么多援兵？我们在这里居住，与那朔方城打了多少交道？

甚至三年前，我们都还曾攻占过哪里！你觉得，那一座小城，在最为安静的冬天，能容得下这么多兵马？”

“这……父亲，您的意思！”仆骨被父亲的话震惊了！

他之前，光沉寂在这次惨重的失败打击之中，甚至忘了去回想自己是如何失败的！

现在听自己的父亲重新提起，才猛然间醒悟过来！

确实，那支军队，出现的太突兀，太奇怪了！谁能想到在本该万物蛰伏的冬季，能出现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

现在，又不是他们突厥人打草谷的秋季，那些唐人集结于此，究竟想做什么？！

墨云捂着嘴，再次咳嗽两声，面色挂着一丝不自然的潮红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到的！因为南面的唐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由我们欺压的羔羊了！他们已经变成了恶狼，变成了山豹！是会回来报仇的！

孩子，这几年，你看到我们几乎年年叩关扫荡，可是获得的财物却一年少过一年！到了今年，不光未获分毫，还平白折损了不少人手！

在那时候，我就想说：唐人一定会打过来的，可是却没有人信！

为此，我也曾派人送信去草原深处！可那些掌握兵马的贵族早就被唐人每年供奉的财宝，琉璃迷住了眼睛。

天真的以为唐人还和以前一样，为他们予取予夺！

我精心写的信，被他们当成笑话，扔到了金子做的火炉里烫酒！送信的人，也被侮辱了一顿，在衣领处挂上狐狸尾巴，赶出了华丽的帐篷！

等送信的人回来，告诉我这一切，我便彻底失望了，因为咱们的种族已经烂了，从那些贵族身上烂了！

当初，我们的那些贵族是多么勇猛？打仗从来都是冲在第一线，哪怕战死，也绝不退后一步！身上的贵族头衔，是靠着一刀一血，努力拼杀得来的！

可是如今你再看看，自从唐人带来了无数的醇酒美食，玉器丝帛！那些贵族就变了，他们变得不再勇武，不再思进，成日沉湎享乐！

我们周围那些韦室人，靺鞨人，甚至奚人以前什么样子？对我们毕恭毕敬，可如今谁都敢跳出来，与我们叫嚣作对，偏偏我们的可汗却拿他们没办法！

如果说，那些人只是一群跳梁小丑，无关紧要，那现在，唐人终于也来了！

他们是如此的强大！仅仅几百人，就能杀死我们数千人！

你费尽心血，折损无数，才将他们几百人围了起来！可一转眼，他们又冲出了几千人，将你们打的落花流水！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出现，将我们彻底覆灭在这片草原上？！

孩子，唐人如今已经按耐不住了！这几千人，绝对不是单纯为了救那几百人而来，他们是怀着大目的，才在这个时候来到草原！我们如果再逗留下去，迎来的，只有死亡！”

说着，说着！

墨云的眼角流出浑浊的老泪！

每当大厦将倾，总有那么几个闪耀灿烂光点的人物出现！

如文天祥，如陆秀夫，如史可法！

可是谁又知道，在突厥将灭的时候，在这个小小的山洞中，也曾有一位老族长悲痛欲绝，为这个民族流下苦涩的泪水？

坐在对面的仆骨这时候已经惊住了，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他以前以为自己是聪慧的，与那些只有一点小聪明的野蛮族人完全不同！甚至整个草原，都难以找到与他一样聪慧的人存在！

可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的父亲智慧，何止超越自己十倍百倍？自己之前总暗地里笑别人是小聪明，又何曾想过：在父亲这种大智慧面前，自己那一点小心思，才是真正的米粒之光！

“父亲，我该怎么办？”震惊了许久，仆骨才艰难的开口询问。

这是他第一次心悦诚服的听取别人的意见！之前虽然他也听墨云的话，但那只是基于孝道，无关乎信服！

墨云深深吸气，擦去眼角的泪水，再看向儿子时，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坚定：“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离开这里，去薛延陀！我们阿史那族的血脉，或许就要靠你来延续下来！”

仆骨面色惨白，直直的盯着对面的父亲，他很难相信：一向豁达勇武的父亲，这次竟然这么不看好自己的族群？竟然为此做好了族灭准备？

“草原，是我们族的！那些唐人不会来这里放羊的。”仆骨咬牙说道，像是在劝墨云，又像是在劝自己。

墨云露出一个惨笑：“草原并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属于长生天！那些唐人确实不会来放羊，但他们会来杀人，和之前的雄鹿，灵狐部落一样，杀光我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