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要下拜，被通天隐者拉住，又长叹一声，继续说道：

“当年我们的大船遭遇飓风，我和师弟要保护张大人离开，他执意不从，我们要和他一起沉入海底殉国，他也不答应，他不忍看着我们这些与他生死患难的弟兄去死，吩咐我与师弟带着仅存的部分士兵上岸，不要再做反元之事，回家好好过日子！

没有办法，我们只得与他洒泪而别，听从他的吩咐，蹬上岸，准备各自回家，谁知，在沿途上，我们饥寒交迫时，周围的百姓没有一人愿意接济我们，竟然还有人去偷偷向元兵密告我们的行踪，结果我们几千人最后，被元兵包围。

只有我与师弟，我们二人逃出，其余诸人都被张弘范的军队活埋在那里……”

说到此处，通天隐者遥想起当年的惨境，已经是老泪滂沱。

“所以，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为了大宋，为了国家，也为了黎民百姓舍生忘死抗击蒙古鞑子，最后，我们的同胞对我们见死不救，出卖我们的却还是他们！

就是那些活埋我几千弟兄的人也不是蒙古人，而是张弘范所带的宋朝降兵！他们对我们真是比蒙古人还要狠上十倍！

从那时起，我就恨，恨所有宋人的后裔，恨他们的背叛，恨他们没有骨气，我就一心不想让他们好过！

所以那些年里，我不杀蒙古人，不杀元兵，专门去杀那些我的同胞，看见他们死在我的手里，一滴滴血流尽，我心里就无比的舒心，看见他们因为亲人惨死，哭天喊地，我心里就充满了快意！

后来，我的师弟黄兴日看不下去，就反复劝我，我根本不听！他苦劝得我烦了，二人动起手来，他敌不过我的屠龙十三式，就在我即将把他打死之际，突然想起，张大人十万大军在这世间，只剩下我们俩个，心里难过，心软了，他才逃出一劫，从此他离开了我，再也没有相见！

没有他从中作梗，我杀心更重，后来觉得凭一人之力，还不足以泄愤，就在人世间搜罗那些受尽人间疾苦，心怀怨谤之人为徒，将他们培养成绝世高手，助我完成屠杀之愿！所以，这世间便有了这令天下胆寒的东海四魔岛！”

肃羽听得震撼，不觉问道：“前辈为了报复那些曾经伤害过你们的人，又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真得可以舒心，快意吗？”

通天隐者摇摇头，又继续说道：

“起初，我的确很舒心，很快意，可是……时间慢慢过去，当我随着时间的流逝，心里的恨意也在渐渐消退，我心里反倒越来越不安！

我不知道我疯狂报复那些人，到底对还是不对？所以，我就来到这里，躲起来，可是即便如此，我的心里还是不安，每天都在问自己一个同样的问题，那就是我为了仇恨，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到底对不对？应不应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没人回答我！没人......”

说到此，他极近失态，抓住肃羽又连声问道：

“好孩子，你告诉我，我做得对还是不对？你说！你说！”

肃羽正视着他，凌然道：“你这样做肯定是不对的！佛说众生平等，就是随便一条小虫子，蚂蚁，我们都不可伤害，更何况是那些普通百姓，与你无怨无仇，你杀了他们，又不知会使得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这样做，怎么可能是对的呢？”

老者急道：“我是为了报仇，难道我不应该报仇吗？”

“你可以报仇，可是那些百姓与你们也没有仇啊！你这样，报不了仇，只能增加自己的罪孽！不要说你的师弟不答应，就是张大人在天有灵，他忠君爱民一生，也不会答应的！”

通天隐者浑身一抖，老脸上竟然露出惊慌之色，急问道：“你是说，张大人，我的恩公他……他也不会赞成我这样做？”

见肃羽冲他点点头，通天隐者脸上顿时黯淡下来，他撒开紧抓着肃羽的手，转身，身体微晃着走出几步，才向后摆摆手缓缓道：

“好了！孩子，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你……走吧！”

说罢，晃晃悠悠着往前慢慢走去。

肃羽不放心，急忙跟在他后面。

通天隐者此时，心念具丧，却并没有意识到。

等他转过坡去，前方出现一片竹林，苏留意沿着林间小路往里走，只走到一座院落边，开门进去。

院子里一溜三间青竹搭成的小屋，很是清雅别致。

通天隐者开门进入，只见正堂中是一张供桌，上面高摆着一个黑漆金字排位，他点燃一柱香，在供桌下方的蒲团上缓缓跪倒，连连磕了几个头，嘴里喃喃念道：

“张大人在上，您的属下，苏留意拜上！自从当年与大人诀别，属下无有一刻不惦念着大人！也无有一刻忘记大人的临终嘱托！可是……我这些年来，竟然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玷污了大人忠君爱民的伟伟风范！

辱没了大人一世英名，也辜负了大人的栽培，再造之恩！若非今日被那孩儿提醒，属下还不自知！属下深以为恨！再无颜于世上！

在此，属下再为大人敬一柱香，随后就前去投奔大人！还望大人能不弃，再容我于您的帐下！”

说罢，又是跪拜于地，泣不成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起身，将手里冒着袅袅香烟的一柱香，插在排位下面的三脚紫金香炉里。

随即从旁边的墙上取下一杆金光闪闪的兵器来，持在手中，正在此时，只听外面有一物尾随而入，探头去撕扯他的衣襟。

通天隐者一见，忙蹲下身，在它的大脑袋上来回抚摸了几下，才沉声道：

“唉！老伙计，你陪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我也该走了！张大人现在是用兵之际，我要去助他了！你呀，以后就一个人在这里看家吧！我心已死，再不能陪你了！”

说罢，又将它的脑袋抱在怀里，停了片刻，才撒开它，立起身道：

“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老伙计，你走吧，我也该走了！”

说罢，不管那只巨兽还在自己的身边，依依不舍，又跪在蒲团上，举起手中兵器，就要发力往自己额头砸下。

只听见外面有人一声喝，人影一闪，已经挡在他的面前。

通天隐者猛抬头，也吃了一惊道：

“孩子，你怎么没走啊？”

说罢，又坦然笑道：

“哦！我到忘了！你是想让我救你的亲人们是吧？这样也好，让我这罪孽深重之身，最后做一件好事再走！也好！”

他将手中兵器一挥，道：“这个是金光降魔杵，已经跟随我几十年了！一会儿等我把事情了结 ，你就拿着它去找东海鳄神，他自会放人的！”

说罢，又蹲身抚着巨兽的头道：“你若找不到路，我可以和它说一下，让它带你去！”

说罢，又附在巨兽耳孔边叨念几句，又抬手指了指肃羽。

随后，转身重新跪在蒲团上，道：“孩子，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做，你等一会儿再进来吧！”

见肃羽没有反应，通天隐者有些急了，转脸嗔道：“孩子，我已经答应救你的亲人了，别耽误我的时间，你赶紧出去！”

肃羽却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也跪倒在地，伸手将他手中金光降魔杵抱着，道：

“前辈啊！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不能看着你死而不管！”

通天隐者闻听，即有些差异，也有些感伤，看着他良久才道：

“孩子，我要谢谢你的善良！你这样更让我感到我的罪孽深重啊！因为我一时之怒，杀了多少如你一样善良之人啊！

我是一个血债累累的恶人！你不应该阻止我的！因为只有我死了，我的心才能安宁，那些被我冤杀的人，也才能瞑目！你就别阻止我了！赶紧到外面去吧！”

肃羽抱着那根金光降魔杵不松手，急摇头道：

“老前辈，你不能这样！我的老师父曾经还跟我说过，他说，这个世间，每个人都会有错，比如佛说不杀生，但谁能做到完全不杀生呢？

我们就是天天吃素，但是大米里面也会有米虫，面里面也有小黑虫，时间久了的绿豆里面也会有，我们走路时，也会无意中踩死蚂蚁和小虫，众生平等，那和杀人有何区别？

要说不原谅，这世间就不会有佛。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指的就是罪孽深重的人，只要认识了自己的过错，痛改前非，大彻大悟，也可以成佛。

你以前做得不对，只要你真心悔过，佛祖会原谅你的！如果你要自杀，这更是大错特错，因为自杀也是杀人，是以暴制暴，是违背佛祖的教义的！每一个人都不该死，都应该有改过的机会，包括前辈您！”

通天隐者心里一惊，呆望着肃羽，半晌，颤声道：“孩子，你真的觉得我还有救吗？还值得原谅吗？你难道不觉得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吗？”

肃羽摇头道：“前辈，你曾经为了国家和百姓抵御外辱，血洒疆场，你是一个大英雄？你只是后来被愤怒仇恨迷住了心，才那样的！所以你不是一个大魔头！而现在你既然能认识从前的过错，改过自新，大彻大悟，就可以立地成佛！”

通天隐者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颓然道：

“成佛？我能成什么佛啊！孩子，你别安慰我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好心！不论真假，你能这样说，我心里必定也好受多了！”

肃羽又道：“我不是宽慰你，我寺里的师父真的是这样告诉我的！他说一个以暴制暴的人，他在参破生死，大彻大悟之后，是可以成佛的！但是这样的人最难放下的反倒是他自己内心的执着！

他的悔恨会不停的折磨着他自己，一直到死都不会原谅和宽恕自己！这样的人他认识到了错误，也能改正，却不能成佛，因为他执着于内心的纠结，不肯给自己被渡化的机会！”

通天隐者似有所悟，点点头道：“我一生杀人，不懂得什么佛法！你师父真是这样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