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孟潜蛟哽咽的语音几乎难以为继。稍作停顿后，方又说道：“所以，近段以来，几乎每天晚上，我都来这儿。

思量父母亲年少时遭逢过的种种屈辱挫败，以及他们在挫折面前依旧百折不挠的艰难。而母亲，却终又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如此种种，越想，我就越是悲从中来。后来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以致大声哭泣，被你发现了。”

看着欲言又止的翠胭儿，他续说道：“其实，在我母亲忌日那天，你一共上了佛堂六次。有几次是上祭品，有几次应该是听到了什么异样的响动，所以前来查看。

但是，你却始终都没发现有任何异常。因为当你还没进门的时候，我和父亲早就藏好了。”

“是的。那天虽然总觉得佛堂里哪里有什么不对劲，怪怪的，我特意往返多次，可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翠胭儿点点头，沉吟半晌，试探地说道：“你当真这样疼惜夫人遭受的苦吗？那你就赶快悬崖勒马，别再做坏事了呀。

夫人她心中最大的苦你知道吗？虽然她从来不跟人说，可我也猜详得到。她这么多年念经拜佛，行善积德，为的是谁。”

孟潜蛟身体猛烈地一震，旋又从蒲团上站起，扶着供桌沉默良久，黯然神伤地说道：“有些事情，我也自知天理难容，但其实，我确实是为了证明自己……”

往下的话，随同惭愧的加重，渐次地没了声音，孟潜蛟似乎认识到了自己这句话的讹谬无稽，适时地将至掐断。

而他的肢体语言，毕竟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心里虽羞愤交加却又万般无奈，可实际上却并没有多大的悔愧之意。

“那很好啊。”翠胭儿说道：“你若有了悔改之心，夫人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悔改？”孟潜蛟眸子一闪，定定地凝视着母亲的神主牌位，静默良久，方终于下决心一般地告解道：“好吧，我尽力量不伤人命、不卷入纷争，母亲，愿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说罢，他又跪拜在蒲团上，深深地垂下了头去。

全程在边上默不做声，静看着这一系列场景的貂儿，对于孟潜蛟向季夫人灵位告忏的表现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想。已经残忍练就掩月魔刀的人，早在将灵魂贩卖，和魔鬼达成契约的时候，他的人生之路其实就已直通地狱。

她看着那翠胭儿温言细语劝导孟潜蛟的情形，忽然觉得，这个丫鬟，她跟自己的六师姐黄萤，某些方面，当真很像。难怪她们两个可以在无言无声中顺利交心，达成心照不宣的约定。

也难怪季夫人，能够放心地将整个家族的基业后事托付与她。虽然她不会武功，可是比起武功高强的自己，她岂非更胜一筹吗？

翠胭儿安抚了孟潜蛟之后，回头再来寻貂儿，方猛然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离开。这小丫鬟于是就自顾自地笑了一笑，轻轻地退出了佛堂，带上门，转回去教两个小少爷料财理家的方式方法去了。

而长跪在蒲团上的孟潜蛟，似乎也很很感激这善解人意的丫鬟，能恰到好处地适时地让自己一个人独处。

此时，他又脱下斗篷，静静地回想着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母亲季夫人的一切。

夜已浓盛，天地寂寥，悄悄从季家宅院出来的貂儿，正在宽宽的大街上，往四季春客店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沿途，只见树和墙黑影幢幢，夜风中浮躁的犬吠声声。越走得久，就越是觉得心境幽深，而灯火璀璨的长安城，则偏又越发充满不安的神秘律动。

凉风翻卷落叶，沙沙地作响。前方一条人影倏忽掠至，身法快迅无比。

貂儿正要让路闪开，那人竟连头也不抬，只顾挥刀便砍将来。

“找死么！”貂儿怒骂道：“这般好没人性、逢人便砍！”

那人听见骂声，却马上收刀，旋又生生地将身子立住，咦声道：“是貂儿么？”

貂儿听她声音甚熟，且语气甚为惊喜，忙定睛一看时，却不怒反笑道：“你？哈哈！原来是陈玥娴陈大人呀。”

那人欢喜至极，连声叫道：“是的，是我。貂儿，我找到啦，我可找到啦。真不枉花费一番苦心！”

“哼，不错，你确实找到了。不过，你就算找到了本姑娘，却又能怎样呢？”貂儿嘲讽道：“嗨，难怪刚才劈面就黑了我一刀，原来是你死性不改，仍立功心切呀。”

陈玥娴自然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愤怒与憎恨，急忙解释道：“对不起，我刚才不知道是你。我还以为是赵玄凤府上那些尾追包抄我的人哪。”

“啧啧，原来你又落难了啊？”貂儿呸道：“你好狡猾，居然还想蒙骗本姑娘。别演戏了，没有人会在同一个靠卖友求荣的小人面前上两回当。”

“不是那样的。”陈玥娴正待详细继续辩解，却望见街道那头晃动着四、五点火炬，失惊道：“唉，还是先脱身要紧。貂儿，你放心吧，以后我会把从前对不住你的事情，都一一跟你解释清楚的。”

“那些追来的，到底是些什么人？”貂儿好奇心忽又被勾起，因而问道：“别慌。有本姑娘在这，你还害怕什么？”

“啊？”陈玥娴闻言喜出望外，几乎以为听错了，忙又问道，“真的吗，貂儿，你真的还肯帮我吗？”

貂儿笑答道：“既然你忙着要脱身，那本姑娘就偏偏不急，且看看这实时实地是何状况再说。”

她俩正说到这里，随着眼目前一亮，那些高擎火炬的追兵，已然赶到了丈外之地。跳跳跃跃的火光底下，各自看得分明，却竟是赵白燕带领着令狐骐、唐轻柳等好几名赤衣府卫。

“好嘛。”貂儿“嗤”地对陈玥娴说道：“陈大人，高明啊。敢情你刚才果真又对本姑娘我作戏了？”

陈玥娴大急，忙将彩蛛毒蜈刀一扬，誓叫道：“若我陈玥娴适才所言有半句撒谎行骗，便叫天诛地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