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彼所加罪名，破山休不置可否，只是双掌轻轻合十，颂了一声佛号，徐徐说道，“现在大罗天重临天下，复出江湖，所制造的杀孽，看来和数十年前，确也几乎一般无二。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阿弥陀佛。”貂儿目视着破山休不，双眼圆睁，学了一句口，然后说道，“老和尚，你的师弟让大罗天那些恶人们给杀害了，你可不要再躲在这座破庙里头敲木鱼梆梆响了，赶快下山去为他报仇啊！”??

那破山休不闻言，眉宇凝重，迟疑了良久，方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闻无常不苦，四大皆空。故何为仇，何为恨，何必执着苦缠，何苦寻仇觅恨。白祸福相接，善恶有报，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说罢，重又趺坐于佛前，双目低垂，不言不动。他既用此话表明心迹，虎子和貂儿师兄妹两个虽半明不白，却也约莫估猜得大半来，因而就不愿再加勉强。??

师兄妹二人当即与其道别——寒暄客套几句，聊以寥寥数语——告辞过后，遂一路又下得东灵山来。?

一路跳跳地走着，貂儿忽然顽皮起来，纵身跳到了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上，晃晃悠悠地慢慢荡了几圈，让师兄走在前头去了，然后方跳将下来，随即又放开脚步反抢到前面去。

一面抢先身位，她一面撅嘴说道，“唉，那个臭和尚，别看他开始听到司马洞主的噩耗时，装得出那么伤心欲绝的模样来，但是一要求他去找大罗天报仇，他就害怕之极了。活活摆出一副死也不肯下山，遁迹红尘避世，心无杂念的模样含糊来对付。

可是，他却又分明贪财得很。临别之际，为表慷慨，我交给了他两个大银子，并把那些铜子儿散钱也全部都给了他。哼，他倒好，就像正中下怀般，竟然一点也不推辞，全部都给收下。

瞧着他一把抓住，赶紧地全扔进了功德无量箱里头的那股子爽利劲儿，真是没眼见，丢人丢到姥姥家里头去了。也不知让谁羞愧。

我呸，真不害臊。其实我本来都有些是做做样子、说说而已的，并不打算当真全给他的。可他却打蛇随棍上，没羞没臊、没脸没皮，就真的全都要了，真的是够了。”?

貂儿口里絮絮唠叨着，右手又忍不住晃荡了一下她那个小包袱，微带不舍，略含惋惜，不无后悔之意地诉苦道，“你看看，看看嘛，枉自身为堂堂一代大侠，我现在居然已经只剩下三个不是很大的银子了，然后还连一个铜钱都没有啦！”?

原来他们上山时候，天色还早。在山上破庙听破山休不穷溯源流，陈述孤龙洞今时今日，之所以惨遭大罗天灭门血洗的因果，这当口下得山来，却早已经是日近西山，薄暮时分了。

虎子听貂儿舍不得已被施舍出去的银两，一路上喋喋不休，对那破山休不背后攻讦贬斥，大发娇憨之态，心中默默想道：人家方外之人，又岂是你这惯爱矫揉造作的小妮子所能理解得来的呀？

大师他是出家之人，不打诳语，自然不会去行那等虚情假意的客套，去做那一套推三阻四的假动作了。?

原本他还以为在东灵山能够取得何等重要的有利情报，或者获悉一个至少堪称重磅的消息。

岂知道司马不驯的师兄，竟然只是一名隐迹禅林，毫无名利争斗之心，甚至连复仇之念都早已淡漠了的枯瘦老僧人。

和这样的一个人物见面，虽然知道了大罗天究竟为何血洗孤龙洞的源头，但除此以外，实在无甚其他任何意义了。

那破山休不对于现今江湖上的动态，简直可说一无所知。他本人甚至都已经多年未曾出过那座小小破庙了。

杜绝了一切红尘扰攘的他，跟虎子、貂儿所谈到论及的，也都是些依稀遮盖上尘网蛛丝的往年旧事，对他们认识敌人的厉害，规避锋芒、扬长避短之类概莫有涉，帮助不大。?

并且，从他的言行举止来判断，这位避世隐居的老僧，他也不希望多年的清净被外人所打扰。虽然对于师弟的惨死，对于孤龙洞的覆灭沦亡，也感到悲痛，但他很明显地抗拒再与武林纷争有任何瓜葛牵系，拒绝再度履及江湖，更别说要他前去向强敌索恨，展开复仇行动了。

他已经不是江湖中人了，尽管这片江湖之中，也曾经有过关于他的传说。哪怕他偶然仍还记得五色斑斓的往事，但他早就已经决定退出，所以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了。

这事情，在多年前，在决定出家、在劝说师弟放弃孤龙洞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地淡出了江湖的视野，最后终于退隐长别。

既与虎子、貂儿的此行无涉，当然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改变自己累年弥坚的初衷。

是以，在听老瘦僧以一通回忆，一席长谈，一次性地叙述完旧事之后，虎子和貂儿师兄妹两个也就当即起身，向他辞别，走下山来。?

貂儿在山上为显示自己身为大侠，自带慷慨大方仗义疏财效果，特地把两个银锭并七、八个铜钱馈赠给了那破山休不。

但在下得山来的沿途之上，她却忽然兴起强烈的不舍得不甘愿的姿态，不停地伸手去摸一下装钱的小包袱，好生一副心疼并后悔的模样儿。

虎子暗自感到好笑，却也并不用话挑明，只是一味心平气和地淡然以对。

那边貂儿则又满脸担忧地说道，“哎呀，虎师兄，我若是这几天将钱全部花光了，那可该怎么办啊？

哎呀，现在想下，真不划算，我就不该把钱送给那个老和尚。

呸，他什么都不关心，凭什么又收了我的钱啊！我看他，简直根本就不愿意同任何人交流，肯定中饱私囊食言而肥，是不会修那条路的。”?

“布施庙庵，是行大善，有什么不好的呢。”虎子忍笑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