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杀郭大绍，夜幕出动了十三个杀手。

而郭大绍本身，不过四品修为。

加上身份原因，郭大绍从不与人动手，便是从军伍里随便挑出个五六品的老卒，都能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他真的很弱。

但想到他做过的那些事，没有谁敢把他当作简单的四品武夫看待。

郭大绍与诸葛远属于同一类型。

他们没有武学天赋，生来就是为了掌控，想要杀死这种人，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付出比想象中更多的代价。

就像现在这样。

杀手们装成果农，表面没什么疏漏，落到郭大绍眼里，却显得格外愚蠢。

走几十里路，脸不红心不跳，衣服上连汗渍都没有。更何况，真正的果农都知道，杨梅果娇贵着呢，在初夏闷热的天气，用布匹包裹箩筐捂上三天，再好的果子也得坏掉。

只一个照面，郭大绍就识破了他们的伪装，紧接着便除掉六人。

但剩下的七个人里，还有五个一品。

还是那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计谋和智慧都显得格外苍白。

剑光时隐时现，短短半刻钟，尽管有侍卫和兄弟的拼死保护，郭大绍浑身染血，依然受了不轻的伤。

驼背老人眼窝深陷，盯着护在郭大绍身前的侍卫，心里有些诧异。

在他的感知里，对方的实力明明不强，却能防守得滴水不漏，拳掌堪比金铁，每每与剑锋接触，都会爆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声。

“明王拳？”

驼背老人终于发现端倪。

扮作老仆的侍卫没有理会。

驼背老人笑了笑，渐渐眯起眼睛。

果然是明王拳。

它属于少林寺的不传之秘，世间流传甚广的金钟罩铁布衫等都属于明王拳的分支，几乎是天底下的最强防御武学。

原来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驼背老人转过头，向旁边挥了挥手。

其余几人明白他的意思，不再尝试杀死这个侍卫，而是三人围攻，一点一点地将他拖离了郭大绍身边。

“郭公子确实了得。”

驼背老人看着郭大绍，微笑说道：“五个一品境，都险些不够看啊！”

郭大绍低着头，默不作声。

耳边充斥着轰鸣和喊叫，以及郭仲绍让他赶紧逃跑的喊声。

叔公被三个杀手围攻，已是分身乏力；二弟与同门的孙长老对峙，剑修之间的战斗往往只在一招之间，更是不能分心。

就剩他自己了。

能往哪里跑？

他没有诸葛远那样绝妙的轻功，如何跑得过一品境的杀手？

也许就到这里了。

郭大绍有些绝望地想着。

“确实就到这里了。”

驼背老人慢慢向他靠近，抬起右手，一道气劲从指尖弹出，冲向郭大绍的心脏。

伴随着一声惨叫，鲜血溅到郭大绍的胸前，也溅到驼背老人的裤腿上。

郭大绍目光呆滞，神色悲苦。

他还没有死。

替他挡下这一击的，是个约莫二十多岁，相貌清秀的女子。

女子叫什么名字，郭大绍不记得了。

他一向不关注这些。

他只记得几年前有次逛街，觉得路边的茶汤味道不错，便把那对经营茶汤的父女请到郭家，加入了自己的小厨房。去年，女子的父亲去世，他吩咐下属，请道长来做法事，又寻了块风水好的墓地下葬，办得风风光光，前后花费了一百多两。

这不是特例。

对自己人，郭大绍一向舍得。

不知何时，树林里刮起了风，几片掉落的树叶随风起舞，鲜绿和鲜红混合在一片，兜兜转转的，让人感觉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保护大少爷！”

缩在旁边的某个家仆大声喊道。

那些厨娘们、细工们纷纷跑到郭大绍身前站定，他们咬着牙齿，哆嗦着身体，强迫自己压下心里的恐惧。

他们都不懂修行。

几个强壮的细工空有几分力气。

同样的，他们也受过郭大绍的教诲。

——万一有战斗发生，记得要远离战场中心，有多远就跑多远，哪里安全就往哪里跑。

他们不笨，个个都是经过挑选、懂得思考的灵醒人，所以郭大绍远赴长安都要带着他们，所以他们都看得出来，眼前的杀手们，是冲着郭大绍而来。

想要安全，离郭大绍越远越好。

郭大绍在逃跑前，下意识拉起一人后又赶紧推开，就是要甩开他们，不想这些普通人因为自己而死。

但这些家仆们，他们想都没想就要与郭大绍同行。

是的。

他们帮不了郭大绍。

他们也杀不死人。

但他们可以、也愿意把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挡在郭大绍身前。

身为家仆，要死在主人前面。

————

郭大绍回过神来，面上全是惊慌，只是惊慌的对象却不是自己，而是站到自己身前的十几个家仆。

“你们找死啊？跑过来干你娘呢？本公子的事情，需要你们来抗？都他娘的滚远些！”

树林里到处都是他的怒骂声。

驼背老人笑了。

他最欣赏的，便是这种绝望感。

他抬起右手，又有一人倒下。

家仆们依然不退。

“少爷，您福大命大，不会死的。”

“少爷，我家内人说了，要是没帮您好好做事，就不让我进家门。”

“少爷，跟您出去赌博那么多次，这次我算是亏大了，您赏的银子，还没来得及寄回家里，都在身上带着呢！”

“少爷，不能给您做饭了。”

“少爷，您的故事可还没讲完。”

“少爷，襄樊城这么大，可没有比您再好的少爷了。”

“少爷，别听他瞎说，全天下都没有比您更好的少爷了！”

“少爷……”

他们的声音颤抖，各自说着理由。

然后变成一具具尸体。

不能瞑目，但死而无憾。

“最后一个了。”

驼背老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郭大绍，以及他身边仅剩的一个老管家。

动手之前，老人忽然顿了顿，问道：“我很想知道，郭公子是如何识破我们的伪装？”

郭大绍抬起头。

他没有回答，眼里恨意如海。

驼背老人叹了口气，手掌再次落下，杀死了挡在他身前的最后一人，咧着嘴巴笑道：“现在，只剩郭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