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徐少宇分别，何问去了兰若寺。

大和城是香火鼎盛的佛城，兰若寺所处的观音山便是这座佛城的圣地。

圣地不像城头那般剑拔弩张，战火声被山外的佛象阻挡，清净一如往常。

可惜大部分百姓都去了益州深处避难，树荫遮挡的山路上，看不到一个香客的影子。

何问走入后山塔林。

碑林前立起了三座石碑，两个唐家请的雕塑师正驾着梯子，在最后一座石碑上刻字。

石碑三丈高度，通身漆黑，伫立在塔林群中，给人一种肃穆的感觉。

何问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他看着石碑，整理了下有些散乱的头发，把酒囊向背后移了移，最后把衣领衣角都铺得平整了些，才向第一块石碑走了过去。

碑上刻着的都是人名，是在战场上死去的勇士。

徐景、季禄存、温岳、唐正、唐岭……看到前排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何问一时间有些失神，这些人无一不是极富名声的大人物，无一不是为世间做了许多的风流人物。

何问往下看去，当看到钟淮的名字时，更是愣了许久。

那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他记事起就在清水大街摆着算命摊子的老先生，怎么就这么离开了呢？老先生不是说要看着他成为剑仙的吗，怎么就提前离开了呢？

在钟淮后面，是一个叫何奉的人。

何问对他不熟，只是听何庸提到过那个老人，他曾是何家刑堂的守护者，后来待不住，来到益州忙起了何家的商路，时不时还会跟商队跑一趟荒域。

还有很多人。

何问听说过的、没听过的；享誉天下的大人物，名不见传的小人物……

他们都离开了这个世界，变成了石碑上的印记，除此以外，连尸骨都没能留存下来。

何问在石碑前站了很久，弯下腰，认真行了一礼。

不需要叹息。

也不该为他们悲痛。

更不用说任何一句挽词。

就像徐少宇说的那样，战局必败时，所有人的牺牲都是自愿的，也都是值得的。

对他们最好的缅怀就是守住大和城，待战事结束后，再用一碗酒水来为他们送行。

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殇。

……

……

出了塔林，何问朝山顶走去。

他要去找法显。

兰若寺外门弟子近万，内门却只有十三个弟子，如今除了仍在闭关的法显，以及年纪尚小被重新送回圣贤学院的智静，其余十一人都去了城头。

偌大的兰若寺，连个通报的人都没。

何问来到那间小院，推门而入。

法显坐在中间的棋桌前，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你选黑还是选白？”

何问想了想道：“黑子更好些。”

说着他坐到法显对面，捏起一枚黑子落到了棋盘上。

法显微微一笑，跟着落子。

半个时辰后。

胜负已分。

何问叹了口气，把棋子收回盒中。

“你输了。”

法显看着他说道。

何问点点头：“输了。”

法显说道：“所以回去吧。”

何问沉默了下来。

上一次他来兰若寺的时候，问过法显什么时候才会出关。

法显的回答是，等到棋局赢了的时候。

但这个棋局是他和自己的棋局，无论进行多少场，无论黑子胜还是白子胜，对法显而言，都谈不上是输是赢。

何问今天来是想请法显出关，与法显对弈也是破局的方法。

问题在于，他赢不了。

那么他很难有说服法显的理由。

房间里安静许久，何问不死心，认真说道：“把一座城的安危系托在一盘棋上，前辈您是不是有些过了？”

法显看着他，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摇了摇，说道：“首先，这盘棋与大和城的安危没有任何关系；其次，就算我现在出关，你觉得便能救得了大和城？”

何问说道：“救不了吗？”

法显说道：“城外还有六十多万邪修。”

何问嗯了一声，声音抬高了些道：“但您是杀神，是活佛啊！”

法显说道：“那照你觉得呢，咱们一起去把他们杀光？”

何问想到了塔林的那三座石碑，石碑上刻了将近二十万人的名字，包括慷慨赴死的徐景温岳，包括熟悉的算命先生钟淮……

何问没有犹豫，语气中带着杀意，寒声说道：“是的，杀光他们。”

听到这话，法显眯起眼睛，第一次露出了有些冰冷的神情。

何问心神微颤，看着法显的眼睛，毫不退让，也拒不改口。

虽说他也知道杀光对方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合该拿敌人的血去抚慰士卒们的心灵。

法显摇头笑了笑，没有试图扭转何问的想法，感慨道：“杀神的名头没白拿。”

何问松了口气，说道：“就是把您的笠帽弄丢了。”

法显说道：“三钱银子一顶，在天府城西的一家饰品店，买回来温养一番就好。”

何问说道：“下次就去买。”

法显点了点头，说道：“帽子可以买，全杀光就不用想了，超过十万数字的军阵，人力很难强破。”

何问注意到他用的是“很难”。

这意味着什么？

有可能！

必然有很大的可能！

何问已经是半步剑仙，但他自认破不开军阵，在来兰若寺前，对于法显是否有破开军阵的能力，何问同样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可当看到法显的第一眼，何问便发现一件恐怖的事情——哪怕到了半步剑仙，他还是看不透法显的境界。

法显的强大超乎想象。

“我不知道这世上是否还有活着的仙人，如果有，我想我不会比他弱上多少。”

这是法显上次对他说的话。

直到今天，何问才确定这句话的真实性，甚至觉得法显的说法过于保守。

法显是能比肩仙人的强者。

如果他出关迎战，就算斩不尽敌军，退敌总能做到吧？

何问激动说道：“既然如此，您为何不出关迎……”

不等他说完，法显便打断他的话，慢悠悠地说道：“我不会出关，不管大和城能否守住。”

何问愣了愣神，恼火说道：“就算您不出关，若是大和城破了，邪修们围上兰若寺，您还能一直憋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