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天府城。

某个不起眼的小饭馆角落。

一个和尚坐到了独自喝酒的男人面前。

“颜施主。”

引路人说道：“贫僧能否问一个问题？”

颜似卿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道：“你问。”

引路人说道：“为什么要回去？”

颜似卿清楚他问的是什么。

——明知道唐承北去青城问罪，你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但颜似卿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他至少有两种方法可以避过这一次波折。

最简单的，就是不回去。

唐承北找不到人对证，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在青城浪费，而颜似卿只需要等一等，最多也就是几个月，这场问罪的风波得到缓和以后，事情便有可能出现转机。

或者另一个方法，颜似卿咬死不承认，毕竟唐承北没有足够的证据。

在两者之间，青城必然倾向于前者，穆长生也会替弟子担保。

“你叫引路人。”颜似卿说道：“名字很大，但你不是个好僧人。”

引路人叹息道：“贫僧惭愧。”

他接着说道：“贫僧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很明白施主现在是什么样的感受。”

废除武学，逐出青城。

一夕之间，从万人倾慕的青城首徒，沦为了无家可归的潦倒酒鬼，任谁都很难接受这样的打击。

不止是青城，经过唐承北有意的宣扬，这件事也在益州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人为颜似卿鸣不平。

站在百姓们的角度来看，青面鬼做的无不是为民除害的好事，怎么就遭到如此后果？

但颜似卿自己，对此却没有丝毫怨言。

规矩就是规矩。

有些规矩是可以打破的，也有些规矩是坚决不能改变的。

他便属于后者。

一个杀手，哪怕是“好杀手”，也不能为青城接受。

如果开了先例，日后呢？

会不会多出无数个类似的“好杀手”？

“我很好奇，你是谁？”

颜似卿沉默半晌后说道。

他没有理会和尚所谓的“感同身受”，也不好奇和尚过去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又是什么，只是看着对方，问出这句话的同时，眼神变得冰寒无比。

他知道对方是“引路人”，这是个很狂妄的名号。

可引路人又是谁？

是哪座寺庙的高僧？

引路人微笑说道：“贫僧无有门派，也没有依托在哪座寺庙，只是自幼参禅罢了。”

颜似卿说道：“那你们呢？”

引路人明白他的意思，如实说道：“我们的组织，叫做‘夜幕’，夜幕将落的夜幕。”

颜似卿嗯了一声，道：“是你们杀了唐同？”

“此事涉及到颜施主，告诉你也无妨。”

引路人对他说道：“是首领出手帮唐施主解脱。”

“首领是谁？”

“施主可以称他为‘极夜’。”

“极夜。”颜似卿重复了一遍，接着问道：“为什么呢？”

“回应一位朋友的请求。”

“婵儿？”颜似卿看着他的眼睛。

“她现在叫做‘千幻’。”引路人笑着说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对颜似卿说的也没有丝毫隐瞒。

当然，在他看来，这些并不是值得隐瞒的事情。

因为不论是他，还是首领极夜，亦或是刚刚加入不久的千幻，在不久的将来都会被世人熟知。

颜似卿明白这个道理，也明白对方的心思，往喉中灌了一大口酒，咳嗽着说道：“我武学尽废，你们又何必在我一个废人身上浪费时间？”

引路人声音温和，说道：“如果施主是废人的话，当世怕是没几个高手了。”

颜似卿斜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引路人道：“人是有气的，贫僧恰好擅长观察这个，自然能看出施主并没有被废除武学，想来穆掌门也留了一步。况且，就算武学尽废，以施主高超的轻功造诣，又怎么会是个废人？”

颜似卿还是不说话。

引路人说道：“贫僧诚挚地邀请施主，与我们共同开创新的时代。”

“让这世间的万千因果，在我们的努力下重新开始。”

破旧的僧衣上隐有金光闪烁。

声音就像佛言，落在耳边的同时又在脑海中响起，无形中更令人多了些信服。

但引路人显然错了。

这样的精神影响，对颜似卿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反而让本来感官不错的印象，忽然间多了些排斥感。

颜似卿冷冷道：“你走吧，我没兴趣。”

“施主境界高深，而且正当华年，为何要如此蹉跎？施主也不急着拒绝贫僧，贫僧可以等，施主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引路人的语气还是那般平和。

话音刚落。

啪的一声！

颜似卿把酒碗砸在了桌上，盯着他说道：“我说，我没兴趣！”

柜台边上，小厮听到声音，望向了仅有的这一桌客人，刚想高喊小心点，弄碎酒碗要赔钱的时候，忽然间注意到颜似卿冰冷的眼神，他打了个寒颤，默默退了回去，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走吧，我最近不想杀人。”

颜似卿声音缓和了些，对引路人说道。

“好，不过贫僧等着施主改变主意的时候。”引路人笑了笑，也不强求，说完最后一句便出了小酒坊。

在他走后不久，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走来，坐到了引路人先前坐过的地方。

看到是她，颜似卿微怔，笑了笑说道：“好久不见。”

婵儿也笑了笑，报仇了的她终于解了心结，不再是一副悲伤的样子，说道：“好久不见。”

她去柜台多要了一个碗，倒了一碗酒，一饮而下，说道：“是我请首领帮忙报仇的，也是通过你，我才能找到唐同，但我没想到会因此连累到你，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对不起。”

她低下头说道。

这一句道歉真心实意，报仇心切的她确实没有考虑过唐承北的做法，更没想过会导致颜似卿被逐出青城。

可仔细想想，即使早知道这样的结果，她就能放弃报仇了吗？

婵儿想过这个问题，却给不出问题的答案。

颜似卿嗯了一声，说道：“可以理解。”

他继续喝酒，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