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握起的拳头松开，轻轻松了一口气。

赤鬼站直身子，红衣表面沾染上些许潮湿泥土。

何问下意识里屏住呼吸，将紫气东来平持于胸前作好戒备。

很快，荡起的尘雾便慢慢散去，那道黑芒本身逐渐显露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剑意滔天不假，可它并不是谁的剑。

它根本不是一把剑。

而是一道幡。

大幡插在霜冻的土地上，幡面在夜风中招展翻飞，仿佛一面旗帜。

上面那个很大的“道”字反着星光，格外清晰。

何问有些发愣，他瞪大双眼，满脸的不敢置信。他很早就认识这道幡，甚至在小的时候，他还淘气地爬过这道幡。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今夜，会在这个时候见到这道幡。

何问平缓心态，把目光转向右侧。

从清河畔的几排枯树后，缓缓走出一个身穿道袍的老先生。老先生把背上的箱子解下放到树边，伸手揉揉太阳穴，眯着双眼，像是没有睡醒。

清水大街的人们，都知道这位老先生喜欢眯着眼，毕竟他总是坐在算命摊前打盹。

老先生听到这话，常常反驳说眯眼是为了看人更清，给人算命算得更准，末了还会含笑加上一句：你看那些高手们，出狠招前不都得眯起眼？

“何公子，不认识了？”

算命先生憨厚笑着走到那道幡前，稍一用力，重新把幡扛在肩上，如果忽视他身上的道袍，颇有些类似庄稼地里的躬耕老农。

看到老先生露出标志性的唬人笑容，何问长舒口气，拽了拽贴在胸前的锦衣，向老人行礼也是第一次向老人行礼道：“多谢……先生相助。”

何问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老人，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么多年，他竟然不知道这个算命先生的姓名！

老先生笑了笑，善解人意道：“老道钟淮。”

听到这个名字，何问大惊失色，“北松亭钟……”

老先生摆摆手，笑道：“陈年往事，不必再提，老道现在，就是一算命的。”

何问默然。

二十多年前，北松亭内乱，执法长老钟淮退出山门，在江湖上消失，没想到最终竟然是来到了清河城。怪不得当年谢周来清河时，会特意在老人的算命摊前滞留一番。

“不如这边，就交给老道？”

钟淮开口问道，却又没想得到何问的回答，他转头看向赤鬼，一步一步向前行去。

狂风呼啸，他手中的幡陡然笔直。

清水河随之生出无数波浪，不断地朝岸上拍打，水中鱼儿惊恐乱窜，似乎在讨论：难道今日地龙翻身，不然为何动乱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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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鬼平静站立，风很大，她身上红衣不停舞动，头上帷帽却仍保持静止。这让她看起来格外妖异，像是一位夜行村野的精魅。

在她面前，持幡的老道士正缓缓靠近。

任谁看到这副画面，都会想到演义中的道人除鬼。

无论是夜幕卷宗，还是吴家和芈家的记载中，何家在清河的高手便只有老宅那位管事。

然而这个老道士，又是什么人？

赤鬼心中生出几分愠怒，身上杀意和戾气不断攀升。

可她很清楚，何家父子，她今夜再不可能留下。

对一个杀手来说，当任务不可能完成的时候，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便是撤退。

但赤鬼没有动。

一来钟淮的气机已经把她牢牢锁定，二来何问又一次抬起了紫气东来。

那个少年早已证明了自己绝强的轻功身法，这个老人在她的感觉中比自己丝毫不弱，在何问的牵制与钟淮的阻拦下，她很难直接退去。

她必须创造出脱身的机会！

钟淮不知道赤鬼是如何作想，手中大幡悍然落下，大幡很长，比棍比枪都要长上两分，可当它落下的时候，不似棍不似枪，更像为一把没有剑刃却极其锋锐的长剑。

老人面上浮现出一抹怀念之色，从他弃剑下山，从他应了何人的请求做了何家暗卫，从他在清水大街摆了一个算命摊子，他已经近二十年没有出剑。

准确的说，他已经近二十年没有剑。

现在他依然没有剑，可当无数剑法现于心中，手中这道幡不亚于世间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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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幡与短剑相遇。

像是狂啸着的飓风遇上炙热的烈火。

热浪滔天，惊雷乍响。

清水河震荡而起，浪花不断蒸腾，无尽白气将河面笼罩。

离得近的十数棵干枯古树在喀拉声中缓缓倒下。

坍倒的树干上，地面上，随处可见深深浅浅的剑痕。

木屑、尘土随风飞舞，沾到几人衣衫之上，很是脏乱，看起来分外狼狈。

钟淮闷哼一声，退后两步，手中道幡再次扬起。

赤鬼比他更快，几乎未曾缓力便一剑刺出，只是她的目标，不是钟淮，而是何问。

面对这一剑，何问并不打算抵挡，他脚下用力一踩，七星步用出，整个人似乎融入风中，向后飞速掠去。

赤鬼紧追，丝毫不顾身后的大幡。

就在下一刻，赤鬼忽然一剑甩出，御剑加上出手爆发而出的力量，短剑化作一道白色流光，骤然向右侧飞去。

流光的终点，是何人。

何问神色大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转身向流光追去，同时紫气东来脱手，不是御剑，而是剑法。

他会的所有剑法中，最快的那招。

紫光比白光更快。

赤鬼没有再管佩剑，没有何问在前，她毫不迟疑转身，将速度发挥到极致，化作一道红影，向着清水河对面疾掠而去。

就在何问即将拦下那把短剑时，就在赤鬼即将穿过白雾越过清水河时。

一道剑光从何人身后亮起，清鸣响起，短剑应声而落。

两只拳头从清水对岸挥出，情急之下，赤鬼双手交叠回守，半空中又强行转身，堪堪避过背后落下的大幡。

何问嘴巴轻张，一时间愣在原处。

他看到父亲身后，走来三个身穿儒袍的教书先生。

几排枯树后，两个卖胭脂的美艳老板娘结伴而行。

白雾落下，清水河对岸，四个教拳汉子穿着单衣，露出虬实有力的肌肉，几滴水珠从上面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