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公认，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是长安，最富裕的地方是清河。

只要清河三家不倒，长安的富裕永远不会超过清河。

然而，长安毕竟是都城，贵人多顾忌也多，所以在年节时分，清河的繁华总会超过长安。

尤其是在上元节的时候。

对这座以商业为主的老城来说，上元是比除夕更加重要的节日。因为在上元节过后，才是一年真正的开始。

人们往往会在这天祭祀，对新的一年进行祈祷。

清河城的繁华也会在这天达到顶峰，人们在每条街巷都挂满花灯彩绸，舞龙舞狮、旱船秧歌，各种喜庆活动层出不穷。

到了晚上，城里灯火通明，烟花与天灯和在一起，飞到天上，几乎可以与圆月争辉。

这幅盛景会持续三天。

但今年不同。

就连上元节都没能打破老城的这份安静，反而加重了一些，别说花灯彩绸，街上的行人都见不到几个。

主街上更是如此。

放眼望去，包括飞鸿居在内，几乎所有的楼阁商铺都紧紧关着大门。

只有两家例外。

天机阁、青云楼。

天机阁依然如平常一样，门前站着两个侍卫，阁内弟子各司其职，他们自有足够的底气在老城的暗涌中站稳脚跟。

青云楼则要更加忙碌一些。

今晚这里有一场宴会，一场很重要的宴会。

正厅自然得好好布置一下。

赵老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大声地喊道：“都麻利一些！那边摆开点，弄那么挤不怕把自己挤进去？还有那里，灯笼给我挂正了！”

在他的指挥下，众人来来往往，不多时，正厅便被装扮的很是喜庆。

不过包括赵老板在内，青云楼所有人都喜庆不起来。下人们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冲撞到厅内坐着的那些个带甲侍卫。

这些是吴家和芈家派来监督的人。

在这个时候，纵使青云楼的名誉再好，他们也不可能完全信任。

毕竟，青云楼的招牌上带着一个“何”字。

“老赵。”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赵老板身后响起。

“叫什么叫！没看我正忙着？”赵老板转头便没好气骂道。

不过在看到来人后，他干笑两声，问道：“公子，你怎么来了？”

赵老板是个谨慎的人，如果是在别的时候，就算声音嘈杂，只要听到“老赵”这个称呼，他大概就能猜到是哪个人在喊他。

此时没反应过来，足可以看出，他的精神确实绷得很紧。

“挺麻烦的吧。”何问明白这个道理，笑着感叹了一句。

赵老板没有接话，朝着一旁坐着的几个侍卫努了努眼神。那几个侍卫的目光，在何问进门的瞬间就凌厉了起来。

“不用管他们。”何问说着，拉出一张椅子，坐到靠近的桌子旁边。

“麻烦倒不麻烦，就是有些紧张。”赵老板坐到少年对面，摆了摆手，让人送来一壶茶水，两个杯子。

“不用担心。”何问安慰一句，交待道：“晚上你就不要来了。”

赵老板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岔开话题问道：“公子来找咱，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走走。”何问淡淡说道。

“公子也紧张吗？”赵老板给少年倒上一杯热茶，有些不解地问道。

“紧张？”何问摇摇头，笑道：“哪有什么可紧张的。”

赵老板愣了下，旋即释然。

是啊，虽说自己和公子对坐闲谈，可自己哪比得了公子呢？公子将来可是要成为仙师的人，怎么会和自己一样，紧张了就喜欢随处走走呢？

何问看到他的表情，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少年笑了笑，很是感慨道：“在家里待着，有些厌烦。”

“公子厌烦什么？”赵老板顺着问道。

何问摆了摆手，没有回答。

夜幕藏在暗处不见踪影，清河三家矛盾越来越深，今晚事态又会发展到何种程度……确实有很多事情让少年担心。

赵老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咱老赵不懂那么多，不过公子如果有什么事，老赵万死不辞。”

这话一出，本来有些郁闷的何问顿时乐了，“从哪学的这些话，还万死不辞，谁用得着你死那么多次。”

赵老板也跟着笑了起来，乐呵呵道：“从说书先生那听的。”

“城里的说书先生还真是不少。”何问想到何庸最喜欢的也是听书，不由地感叹一句。

“那是。”赵老板附和一句，忽然间想起说书人口中夜幕的恐怖，很是担心地说道：“公子，晚上夜幕会过来吗？”

“或许吧。”何问耸耸肩。

“公子不担心？”赵老板讶然道。

“如果夜幕不过来，才是一件值得担心的事情。”何问瞥了眼身后吴家和芈家的家卫，笑着说道。

赵老板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正襟危坐道：“那公子可千万不能出事。”

“青山掌门能出什么事？”何问风轻云淡应道。

赵老板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再说，我要是出事了，谁来拆你这破楼？”何问打趣道。

二人随意说着闲话。

过了会儿，何问站起身，微笑说道：“我先回了，你这边安排好后，家里会有人过来接应的。晚上你就在自家待着，不要出门，安心睡上一觉，明天醒来后，兴许还能过个迟来的上元节。”

说完，何问转身离去。

赵老板行了个礼，把少年送出门外。

他重新走入青云楼里，看了看还坐在原处的侍卫，又环视一圈焕然一新的正厅，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活了大半辈子，也过了几十次年节。

现在的他不在乎什么年不年节，只希望清河城不要像记载中那些老城一样毁于争斗，希望主家能够越来越好，希望当初那个不小心闯到他店里的少年无事。

他走到桌边，先把茶壶拿到后厨。

啪。

一只杯子被他失手掉落在地上。

旁边的下人赶紧过来收拾。

赵老板挥挥手，让他继续忙着，自己蹲下身子，把一块块烂瓷小心兜起，嘴里喃喃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