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我也不会来这里。”雪凌澜看着罗砚伦，心里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但不知道能不能如我所愿？”

“我清楚苒山的布防、盘踞的势力，以及那些人的立场。”罗砚伦顿了一下，也没等回复什么，就径直说了出来，“你途经的藻郁国，已经跟人族勾结到一起，我猜你下次再去藻郁国的时候，就直接成了万东牒的囊中之物。”

“可是据我所知，藻郁国并不会直接与我为敌，我与藻郁国白方相识，他不是好武之人。”雪凌澜回忆起那个在海树神迹中那个与世无争的独臂鲛人，心中有着一分怜惜。

“但白方不是国主，与人族勾结的，是国主白经。”罗砚伦冷冷地直视雪凌澜，像在审视猎物。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想知道你们羽族星流舵的奥秘。”

“这是军事机密，你应该清楚我不会告诉你。”

“你要卖十二艘置有星流舵的海船，还指望着星流舵的机密不会为人洞悉？如果你还当这是机密的话，那么很可惜，这份机密马上就要连同它的主人一起沉到海底了。”

“星流舵怎样运转，我有信心不会被外人洞悉，如果轻易被人堪透，那必定是如我曾祖雪霄弋和鲛族隐圣碧温玄那样的高人，那样的人根本不需要依靠我们的军舰。”雪凌澜斟酌着措辞，不想吐露太多，随即话锋一转，“罗先生，你是独行之人，为什么要知道星流舵的奥秘？难道是不甘只有一条‘影龙号’？那为何不直接拍下一艘？”雪凌澜毫不避讳地对上那双眼睛，纵然她看不懂罗砚伦，但她也不是轻易就能被驯服的人。

“这不须你管。”罗砚伦的眼睛中突然闪过一丝金色流光，也就在那个瞬间，他的气势如洪水一般向雪凌澜袭来，逼得雪凌澜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恍惚之中，雪凌澜似乎又听到了存在于意识海中的那一声大啸。

但与此同时，感到奇怪的还有罗砚伦，因为他发现，雪凌澜的意识里似乎藏着另外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与罗砚伦的意识产生了对抗，这是他未曾经历过的。如果是正常的人，单凭刚刚的那次冲击，足以令他短暂地失去意识；即使是强大的武士，也只有强硬地承受这冲击一条路。但雪凌澜不一样，她的的意识直接做出了反击，这让他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个女孩身体中也有跟他一样的东西，一种，令他感觉亲切的东西。

“这是我自己的事，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罗砚伦回到了懒散的样子，心中保有一分疑惑，转而说道，“不过，小公主，我对你有些感兴趣，或许我们可以成为盟友。如果你告诉我造船的秘密，我就帮你打下苒山。”

“我很难相信一个海盗的话，你同样可以在获知了星流舵的奥秘之后，再把我送给人族；又或者，像晚宴时说到的那样，让我从此成为苒山的囚徒，你为我打下的苒山，但上面会是你的旗帜。”雪凌澜在看出罗砚伦有一种妥协的意思之后，依然保持着清醒。

“那我先打苒山，之后我就离开，你可以在那时再告诉一切。”

“你不告诉我你想知道星流舵奥秘的真正原因，我就很难信任你。”雪凌澜清楚影龙的狂妄，如今那悬在空中的利爪正探在她的面前，让她不明吉凶，她不再避开罗砚伦的逼视，直面道，“更何况，在我眼里，你的影龙号打不下全军戒备的苒山。你的人品和你的能力，都不能成为这次谈判的保障。”

听到这句话，空气中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所有人在听到公主说到那句话的时候都停止了喧哗，都一副吃惊的表情看向雪凌澜。整个席厅里保持了长时间的静默，雪凌澜看向周围的海盗们，他们一下子都哑了一样，没有人说任何一句话。封闭的席厅里不知何时起了风，吹过雪凌澜身上的时候，让她冷得打了个哆嗦。

而在下一个瞬间，就像热油突然炸了锅，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他们放肆地笑着，手不断拍着桌面，把酒杯摔得啪啪作响。几乎是除了羽翎外，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雪凌澜，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一样被人嘲笑，就在刚刚她还觉得可能是犯了禁忌，但现在这些海盗的表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种轻视罗砚伦的行为非但没有激怒他，反而让这个懒散的男人开怀大笑。

“船长，海语贝来了！”有船员打破了雪凌澜的尴尬，他冲了过来汇报着，听到这个消息，罗砚伦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只是扬了扬手，拿出一个口袋，随手抓了一把什么东西交给他，那是六枚典海币，罗砚伦将它们全都给了属下。

这是雪凌澜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典海币，她注意到，那些钱币上面刻着相连的六个环。

是典海主的标记，六环旗。

王沛站在席厅的窗户旁，往下看着琳琅满目的展品，吃惊得嘴都微微张开了。那是他在天启都没有见过的东西，不管是价值连城的藏品，还是威力巨大的魂印武器，亦或是深藏在海底之下的奇珍异宝，每一件拿出来在天启都能引发不小的轰动。他之前在天启侍奉过人王，任殿前侍卫，之后才被派遣到南部海军中，辅佐这位出身江氏的年轻大人。各地进献天启的珍宝他也算见得不少了，但比不上他现在所见的这些。

每一件展品都将出现在花蕊处的展台上，海水灌入展台上升，伴随着不断升高的过程，展品也将渐渐有个合理的报价。在典海盛会中，所有展品都是一金铢起拍，最终以一个高价售出。最先展出的宝物最终拍价基本在一百金铢上下，之后开始出现能卖出两三百金铢的珍品。海会上狂热的人们总是不惜一掷千金购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这些展品难以寻觅，它们往往可以给买主带来陆地商品远远达不到的效用或巨大价值，这也就是为什么典海盛会这么受欢迎的原因。王沛看到有秘术师为了一份上古卷轴疯狂报价，也看到探险家在角逐仅剩一角的海图，这种狂热是他在天启城无法见到的，在这里，野心和欲望不经粉饰，最大限度地暴露了出来。

王沛不时往身后看去，他身后的那位大人一直都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确切地说，他看起来快要睡着了，半闭半合着眼睛靠在那里，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王沛为天启传令而来，如今的人皇万东牒希望这位大人可以伺机捉拿雪氏公主，但在典海盛会上掳走雪氏的公主无疑是自寻死路，所以他只能听从这位大人的话，“来这个难得的盛会长长见识”。如今他确实长了很多见识，却又忍不住希望江大人可以专注一点，不要错过哪些难得的珍品。王沛看向其他顶层花瓣中的席厅，他无法通过琉璃状的水壁看清其他人的动作，但至少知道其中有一家已经有所进账。

“大人，那些席厅里坐的都是些什么人？”王沛实在有些无聊，干脆就跟大人聊会儿天，也省得他真的睡过去。

“都是难对付的角色，以后咱们的海军想在海上立足，也得跟这些人打好关系。那些徽记，有几个你应该认识，六环旗不必多说，是典海主的旗号，六个环代表这黑市群岛的六个岛，也是典海堂的六个分支。影龙和渊蛇，是海盗中的北王和南王的代表。”大人终于提了点精神，懒洋洋地说道。

“那其余的几面旗都是谁，其他有名的海盗吗？”

“不，来这里的并不都是海盗。五色鲸是海客的旗帜，你对他们不了解很正常。他们是一帮在宛州南部混迹的海上组织，他们的老大莫不凡空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想在海上建一个贸易帝国。经过几年的发展，居然也有了一些规模，参加了这次的海会。”江暮燃嘴角扬起了一点，看起来有些天真，“典海盛会召集了海上的英雄聚集在这里，他们显然也是对羽族的船感兴趣。”

“至于鬼面鳐和海树的徽记，代表的是鲛人的国家汐洄与藻郁。”江暮燃倚靠着专座扶手，好像旗帜们尽在他的眼前一样，“典海主的势力可以在这片群岛屹立不倒，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因为汐洄国。他们为黑市群岛提供了支持，至于典海主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则无从知晓。黑市群岛和汐洄国，是相互共生的关系，人族的舰队如果单独对战鲛人或者攻打群岛，都或有胜算，但同时应对联手的两方，就几乎不堪一击了。你以为当年的羽族就不想插手这里吗？为了清剿岛上的势力，那帮羽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最后还是碧海云居中协调，才使双方撤军。”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不会傻到跟他们打起来，人皇也不会做这么愚蠢的决定。”江暮燃脸上的笑意加深了，深到你几乎想象不到这居然是江家最有前途的子弟，“大陆上，讲究的是武力和经济；这里，更讲究的则是利益关系，想依靠武力荡平大海，没那么容易。皇帝让我驻扎在势力纷杂的涩海南部，也是相信我们经商的人，更懂得联合与兼并。”

听到这里，王沛不禁点了点头，对于江暮燃的高瞻远瞩，他确实是有些佩服的。但他的注意力也被下层忽然加大的出价声吸引，随着二百金铢的叫价，他情不自禁地看向远处展台，那里出现了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东西，而远处的影龙也有了一些动静。

江暮燃此时也正坐了起来，奇怪道：“海语贝……怪了，罗砚伦为什么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什么东西？”

“简单来说，是一种能模仿海语者歌声的贝类，就像是乐器，按照一定的旋律吹奏，能够发动海语者的秘术。当然，影响范围并不大，大多数的人只能用它驱赶一点鱼群，海妖的歌声是很难被模仿的。”

“大人还知道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虽然稀有，总归不是传说中的宝物，而且它驱使艰难，一般卖不出什么高价。我曾听说北陆的大草原上有种歌者，用特定的唱法，可以唱出高低两个声部，那已经是近乎失传的技艺。而即便是普通鲛人乐师也可以用四个声部同时发声，他们的海语者更是有特定的唱腔和发音，这是陆上种族绝对无法驾驭的技艺。我想不通的是，罗砚伦为什么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那大人，既然事有蹊跷，我们要不要阻截一下？”

“罗砚伦想要的东西，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拦住的，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试试他的深浅。”江暮燃微微一笑，冲着王沛点了点头，像一条咝咝吐舌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