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几乎是一个喘息间就撞在了一起，罗砚伦的刀和羽末省的剑同时迸发出火星，下一刻又突然分开。在接下这一剑之后，罗砚伦几乎有些站不住，他没想到羽末省作为一个骨质中空的羽人，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但更令他在意的是，身体好像被灌了铅，沉到根本迈不动步子。之前那种状态带走了他大部分的精神力，使他的反应力和战斗力都大打折扣。不仅仅这样，身后原本被顾展图砍的那一刀伤口还崩开了，血顺着他的大腿流了下来。

看到罗砚伦身体上的异样，原欲攻击的羽末省停了下来。魏江河下意识地挡在罗砚伦的面前，拔出刀来狠狠地瞪着羽末省。但是罗砚伦一把拉开他，支着刀重新站了起来。

“这是我跟他的事。”罗砚伦吐了一口血，脸上挤出一丝笑，“我是你们的船长，就是天塌下来了，我也给你们顶着。”

说完这句话，罗砚伦后腿一用力，整个人如弓弦一般飞了出去，刀刃破风而过，被羽末省手里的大剑一下挑开了。因为身体近乎于不受自己的控制，这一刀出得破绽百出，羽末省一脚就踹在罗砚伦的胸口处，让他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最终落到了桅杆之下。罗砚伦一直缓了很久才从地上站起来，脑海中炸裂一般回荡着一个声音，每当自己虚弱之时，这个声音就越发清楚，就好像有个庞然大物在自己的意识海之中发出低吼。自己的身体越是不受控制，情绪就越容易被那种声音影响。在与羽末省交手的这几个回合里，他近乎于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但他还是抑制不住非要从地上站起来的冲动。

就好像，他的意识中有一个非常骄傲的东西，在支配着他的身体。

他的视线有点模糊了，眼珠被血覆盖，他眼中的血越来越多，同样地，瞳孔中的金色也越发密布。他的身上有伤，但是他却完全感觉不到，他只感觉自己脑中一片空白，昏昏沉沉得好似随时会倒下。

“你是个好对手，所以我必须尊重你，你拔出剑了，以武士之名对我发出挑战，我若是退缩，那比让我死了更难受。”罗砚伦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明明他一点战斗的欲望都没有了，可是身体中好像又有蓬勃的力量在涌出。

是他，肯定是他。罗砚伦咬牙皱眉，像是极力在压制体内那股暴动的能量。可恶，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冒头，他的身边可没有绡藏金。他捂着眼睛，身体一边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边又有蓬勃的生命力不断地修复他身体受损的地方，但他的意志力正在快速衰减，身体逐渐不受自己的控制。这就是他不爱动用那种力量的原因。

他总感觉，若是继续放任那个嚣张的家伙不管，终有一天他会迷失在里面。

“想杀掉我就趁现在！”罗砚伦大声喊道，他抬起头来，一只眼睛里流出血来。但同时，强烈的杀意从那双眼睛里流淌出来，像是汹涌的大潮般像羽末省袭来。

那不是人的眼神。羽末省在对上那目光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他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冥冥中他感觉到，若是接下来不认真打的话，可能真的会死去。

于是羽末省点了点头，重新将剑抬了起来，这是柄六尺长的巨剑，剑身上散发出银白色的光芒，上面雕刻着白荆花的图案。这是先帝尚在时，因羽末省镇守夏阳有功而赐给他的宝剑，剑名定海，羽末省当初于海底一剑斩落桅杆，用的就是这把剑。羽人的身体并不适合使用这样的大剑，但身为毕生无法飞翔的无翼民的羽末省却除外。此时，他的目光汇聚于一点，全身蓄势，在听到罗砚伦说出那句话之后，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突然一剑挥了出去。

巨剑横掠而过，而羽末省踏在原地，整个人陀螺一般扭转了半圈，一道半月状的剑意直逼罗砚伦而去。但这并不是普通的斩击，羽末省看似在原地转了半圈，实际上是来回斩了三次，有另外两道剑意隐藏在第一击最强的斩击之下，那是拼尽全力的剑招，羽末省毕生所学，都凝聚在这简单的三式挥剑之中。那劈斩如迅猛的洪水般磅礴大气，足以轻易斩断铠甲的防御，紧随而来的第二道剑意如细水长流，轻柔而连绵不绝。但最凶险的是那第三道剑意，它没有形状，也没有声音，是由持剑者本人的剑意凝成。第一剑虽然霸道，却直来直去，大开大合，用蛮力就可以接住。第二剑隐藏着数千种杀招，需要听声辨位，用巧劲才能化解。但第三剑无形也无锋，那剑意从四面八方而来，就像大海一般辽阔壮观，只要有一道落在罗砚伦的身上，他就必死无疑。

但罗砚伦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那道剑气直逼他的面门而无动于衷。他的手仍然握着刀，在剑气即将撕裂他身体的一刹那，罗砚伦在原地消失了。

不，那不是消失，而是有风挡住了视线，那一刀改变了风的走向，把一片范围内的气流都切乱了。罗砚伦迎面撞上了那道剑气，挥出刀的时候，前两道剑气从他的身上一晃而过，但同样的，他接住了第三道剑气。羽末省虽然刚正不阿，那道剑意却如姑娘一般轻柔，像蛛丝一般难以捉摸。那道剑气向罗砚伦扑过来，他的刀迎上的时候，瞬间就被漫天的剑意撕了个粉碎。

剑意是防不住的，能够一剑斩出剑意的人，用什么武器都是一样的。

除非，你的意，比对手更强。

罗砚伦的气势突然变了，他以手作刀，一个简单的斩切化作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随着那道光的迸发，蛛丝一般的剑气瞬间就如溃兵般撤了下去。在那个时候，罗砚伦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在他的意识中，他仿佛看到一个比天空还要伟岸的庞然大物从那金色光芒中遁起，咆哮着冲开剑围，在裂空中发出清脆的巨响。不仅仅是羽末省，在场的所有羽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那是罗砚伦的刀意，是武士最为纯粹的直刺。那道灼人的光芒冲羽末省冲了过去，带着推山填海的气势。众人甚至感觉，如果不阻止他的话，不仅是羽末省，连同他身后羽族的舰船都会在这次狂躁的冲击中四分五裂。

但是那一击并没有继续前进，在到达羽末省眼前的时候，那道强烈的光芒像晨雾一般四散开来，而罗砚伦也终因失去力量砰然倒下。呼呼的风声把羽末省的白发吹起，把身后的白荆花风旗尽数撕裂，在那一片凌人的杀气之中，羽末省仿佛听到了天空和大海裂开的声音。

那是他这一生中，所听过的、最威严的一次啸声。他在那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手中的剑不断地颤抖着，好像在发出恐惧的低吟。

“胜负已分，没必要打下去了。”羽末省把剑插回剑鞘，虎口已经被震出血来。他缓缓地走到罗砚伦的身边，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江河，放人。”罗砚伦倚在桅杆旁，头上渗出厚厚的汗，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搏斗了，无论是在精神力还是体力上，都处于一个极度枯竭的状态。

对这位羽族老将，魏江河如今也充满敬意，能和老大打得旗鼓相当，这样的事情很久都没有遇到了，他扶着昏迷的雪凌澜来到羽末省面前，一改往常的戏谑，用尊重的语气说道：“将军，你们的公主被船长吓昏过去了，你仔细看看。”

羽末省接过昏迷的雪凌澜，用手轻轻拨开她雪白的长发，看到的却是羽翎的脸。羽末省没有惊讶，他微微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没有了将军的威严，像是一个年迈的慈父看到归家的女儿。

羽末省放下“雪凌澜”的白发，将她抱起来，朗声说道：“公主，请放心，羽家军将永远守护着你。”这句话的时候他注视着罗砚伦，声音冰冷，像是在震慑敌寇，又像是在许下诺言。

看着眼前正气凛然的羽族将军，罗砚伦却只是摇了摇头，他用虚弱的口气问道，“我赢了，还是输了？”

“不重要了。”

羽末省收起之前那副冰冷的语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