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山，西倚峻岭，东俯浅滩，都是易守难攻的所在，翊朝驻军向来以随时能凝翼飞翔的至羽制空，让人族海军根本无法从东西两侧登岸；苒山北边的丧流港是峡湾港，是当年鲛族隐圣碧温玄接待各大鲛国子民的港口，水文复杂，更不适合人族海军进攻，而且还可能引起人族和鲛族的纠葛。在这样的情况下，陆氏兄弟只能集结数十艘舰船，集中进攻苒山南部的戟月港，但仅有数百羽族士兵驻守的戟月港，他们竟然花了十数天还是攻不下，防守严密的戟月港几乎是一块铁板，无论陆擎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占到丝毫便宜。

当时陆擎身负来自天启的压力，尤其是江暮燃所率的海军已经为万氏彻底荡平了越州、宛州南部海域后，攻下苒山变得更加迫在眉睫。为此，陆宇自告奋勇，孤身一人凫水潜入东岸新月湾，刺杀羽族主将，而这一去，就是数个日夜杳无音信。陆擎心里清楚，苒山守卫森严，派刺客无异于去送死，但他没有阻拦，之后也只是忧心忡忡地等待着。

最后奇迹出现了，伴随着信鸟传讯，陆擎集结船队来到南部的戟月港，发现此时关口洞开，正是陆宇所为。陆宇杀死了镇守苒山的主将风纬元，并晓之以理，最终成功劝降守关副将。

人族的海军冲进了戟月港，见所有的羽人都放弃了抵抗，便一路杀进了苒山内部。陆擎让登陆部队快速进攻东岸新月滩上的羽族守军，并进入岛屿西边的苒山山中，清扫战场，他最大程度地解除了羽族对苒山的控制，但同时也将苒山上的羽族平民斩尽杀绝。苒山是羽族的海外圣山，有海上唯一的象征羽族宗教圣地的元极林，还有象征着羽鲛两族友谊的碧温玄圣像，所以除了常驻海军外，还有数千羽族平民，他们信奉元极道，并肩负着维护碧温玄圣像的重任。戟月港的驻军愿意投降，也是想要保护这些无辜的平民，陆宇极力劝阻，但陆擎无动于衷，他甚至准备将丧流港中的羽人尽数坑杀，最终陆宇以命相谏，加上随军参谋的规劝，他才留下了数百名羽族俘虏。那些羽人不是军人，只是羽族宗教元极道的虔诚信徒，他们为了守护苒山的元极林而来。也就是从那之后，弟弟离他而去，独自看守那些俘虏，既是看押，也是保护，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羽族平民不被自己的亲哥哥彻底杀尽。

“我别无选择。”陆擎轻轻地叹了口气，但下一刻有柄剑倏然出鞘，转眼间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别无选择？新月滩上、苒山林中，所有那些羽人本都可以活命，你一句话就让他们命丧于此，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毫不留情地杀死这些根本没有反抗之心的人吗？”陆宇这句话一出，久违的霸气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在那一刻，他又变成了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族勇士。

“他们虽然只有数百军人，但算上居民，人数与我们不相上下。其中还有最危险的至羽！那些人虽说只是信仰元极道的修士，责任仅仅是维护元极林与碧温玄的圣象。但他们至羽的身份让我如何无视？我们只有不到三千人，不杀他们，下一刻死的就是我们！苒山这么大，我们当时只是拿下了南部戟月港，东有新月滩，西边是苒山密林，密林之中还有无数羽族岗哨，再加上北边的丧流港，万一这些人假意受降……我们就是再多几千人，也守不住这座岛。”

“劝降的是我，他们为何投降，我没有告诉你吗？他们投降是想保护苒山，保护元极林，保护代表着羽族与鲛族友谊的碧温玄圣像。这里对于他们来说不只是军事要地，更是象征着元极道宗教以及和鲛族友谊的圣地！你兵不血刃拿下苒山，却又心狠到杀死那些毫无战心之人，用这些人头去装点你的战功，去书写发给天启的战报。权力和功名，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陆宇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心中没有了任何感情，“可惜啊，天启城最终并没有赞赏你的杀戮！人皇万东牒想从这些驻军口中知道苒山的秘密，但可能知道秘密的人已经被你杀死了，到时候……”

“到时候又能如何！我在战报里写得清清楚楚，‘鏖战弥月，杀敌数千，终克戟月港’，天启城说不了我们什么！而且，如果苒山真有什么重要的秘密，你又能从这些俘虏口中探知，那么我们甚至不用再看天启城的脸色了。”陆擎说到这里，不由得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手只有四指，无名指已经被连根砍掉了，“人在无能的时候什么样子，没有人比你我更清楚，歇斯底里是没有用的，除非命运能够由自己支配。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两人。我为你做过什么，你难道都忘了吗？”

陆宇也注视着陆擎那只手，那是他们年幼时的事情了：陆擎为体弱多病的陆宇求一服药，铤而走险前去偷窃，结果被砍掉了无名指。可现在早已今非昔比，他眼前的兄长，早已被利益蒙蔽了双眼。

“断指之恩，我自会报答，你失去了无名指，从此不能挥剑，我陆宇便甘愿做你的剑，但这十年，我的杀戮也足够了，所欠的东西，早尽数还完了。”

“可我的期望，是我们谁也不用做谁的剑，如果找到了苒山背后的秘密，我们甚至可以走得更高。你还不明白吗？天启发来的信鸟，里面暗含的意思——万东牒不让我杀剩余的羽族，是想知道什么？当初翊朝的帝弋与鲛族隐圣都常居苒山，他们在寻找的东西，一定珍贵无比。一座寒息岛，就让万氏成功毁掉翊王朝成为人皇，如果苒山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找到它，我们就能彻底支配自己的命运了，而不是跟什么宛州江家平分一个海上双子星的名头！”

“就算真的到了那时，你也会有新的野心。”陆宇不为所动冷哼一声，“你抛弃了武士的尊严，泯灭了最基本的人性，现在还想利用我来帮你打探消息吗？”

野心这种东西，已经彻底腐朽了告死鸟的初心，那身官服之下，爬满了吸食人血的虱子。如今的兄长，早已不是那个肯为他偷药断指的人了。

陆擎从一开始就会错了意，让陆宇真正感动的不是断指，而是他肯为了弟弟不顾一切啊。但他终究把断指视作了自己的一味付出，当成亲兄弟必须偿还的东西。权力与野心迷住了他的眼，如今剑架在脖子上，仍将兄弟情义视作可以运作的筹码。

陆擎啊陆擎，我可是甘愿为你出生入死当你的刀剑的亲弟弟啊。

陆宇的心彻底冷了。他放下剑来，收于鞘中，转过头去不再看陆擎。

陆擎注视着弟弟，最终无可奈何：“总之，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南王整编了海督羽末省所有舰船，据说是与前朝公主雪凌澜结盟，下一步可能就会冲着苒山而来；而罗砚伦也来信声称自己拿到了公主，将于一日后抵达苒山，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想要使什么诈。之前是你想办法保住了那些信徒和军官的命，他们一定相信你，你告诉他们，最多再有一个月，兴朝彻底拿下澜州，万氏的军队就会过来把他们带去天启城，到了天启，就不会有让他们自己决定命运的机会了。他们会不会跟你说什么，会告诉你多少事情，就看你了。”

“羽人宁可放弃自己高傲的尊严，也要守护的秘密，用生死是换不来的。”陆宇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陆擎统帅，我尽力而为，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听到那句生分的称谓，陆擎的眼睛也有些红，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闭上眼说道：“此次之后，我不会再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