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这群苦行僧们尽数躺倒，鲜血刚刚来得及流出便又融入了阵法。

阵法上的红线更亮了一些。

引路人抬起头，看着这些红线，有些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遗憾是对座下的苦行僧们。

他们虔诚，他们克制，他们的心灵得到过佛祖的认可，他们可以为了众生平等献出自己的生命，可他们却无法亲眼看到那个时代的来临。

“愿你们的灵魂直入灵山。”

引路人低声念了句佛经，对他们献出了最真挚的祝福。

柳玉冷眼看着这一切，只是觉得虚伪。

这群苦行僧，是担心引路人挡不住他的下一剑而冲了出来。

反过来，引路人也可以救下他们。

但引路人并没有救。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座下的僧人们死去，然后笑着为他们“超度”。

这与猫哭耗子有什么区别？

“先生勿怪，他们与贫僧一样，意志所向皆为天下苍生，他们的宿命便是如此。”

引路人再一次提到了宿命论，认真说道：“世人常说，人的宿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宿命真的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柳玉说道：“那你的宿命呢？”

引路人说道：“在见到先生之前，贫僧本以为自己的宿命就在这座岛上。”

柳玉说道：“现在呢？”

引路人说道：“宿命已变。”

柳玉眯了眯眼，目光放在覆盖了岛屿的鲜红大阵，又看向岛屿中央的祭坛，说道：“这是你的成仙阵法。”

“是的。”

引路人笑了起来，说道：“人的气血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本源的力量，只要找到适合的方式，它足以让一个人的境界无限提升，直达仙境。”

“贫僧运气好，找到了这种方式。”

说着，引路人也看向岛屿中央的祭坛。

柳玉微嘲道：“用千万人的生命换你一个人的未来，这就是你的佛？”

引路人说道：“佛有大爱。”

柳玉明白引路人的意思，摇了摇头，没有说些什么。

佛有大爱，爱苍生不爱其人。

就像引路人曾说过的死一人而平一城，死百人而平一郡，死万人而平一州……如今死数万人换仙境，死数十万人而带来救世的契机，自然都属于大爱的一种。

这也是引路人口中的怜悯。

然而，这真的是佛？真的是怜悯？

答案显而易见。

引路人的想法太过于极端，极端到根本无法以常理认知。

所以他才被称为魔佛。

“你不会成功的。”

柳玉依然看着前方的祭坛。

因为他来了。

他很难毁掉这座祭坛，但他可以试着杀死引路人，最少也能阻止对方找到仙境的路。

引路人点点头，看着自己残废的身体，叹息说道：“是的，贫僧仙路已断，以贫僧现在的状态，已经没办法支撑着走到那一步了。”

听到这话，柳玉皱了皱眉。

既然引路人知道这个事实，为何还要建立起这么一座祭坛，收割如此多强者的气血？

引路人下一刻给出了答案。

他看着柳玉，缓缓说道：“贫僧不行，但先生可以。”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形从原地消失，与此同时，又有无数个他出现。

天上地下，海面云丛，到处都是苦行僧模样的和尚影子。

或低头念经。

或侧卧酣睡。

或握拳诛魔……

引路人在清河时曾用过这一式，唤出了十八道佛前尊者的身影，如今在净土领域的加持下，却唤出了千道万道，正如佛的千万种相。

但他面对的是柳玉。

那些佛音再如何蛊惑人心，都无法影响心剑斋的斋主，佛相再有千万种，都多不过剑域中游荡的剑气。

换句话说，柳玉所修武学，天生就压制引路人的武学，在柳玉面前，除非引路人能真正的突破领域，否则绝没有任何胜利的希望。

果不其然。

柳玉只是一剑挥下。

剑光划过岛屿。

无数道剑气随之翻涌，斩向了岛屿上的千万尊佛相。

三息之后，剑光落下，诸佛退散。

残疾老和尚站到了祭坛边缘。

他对于柳玉一剑破去自己的领域，乃至自己现在最强大的招式没有丝毫以外，他也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是柳玉的对手。

但这并不影响。

他引柳玉过来，就不是为了杀死柳玉

“先生，且让贫僧……咳咳……”

引路人苍老的面庞惨白如纸，一口鲜血从喉间涌出，缓了缓继续说道：“且让贫僧，送先生一场造化！”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几近疯狂。

擦的一声响！

引路人竟然斩断了自己左边结了恐怖血痂的臂膀，鲜血如脱了束缚的泉水般喷涌而出。

这鲜血粘稠至极，红到发黑，流进血池的瞬间，整个血池就如烧开了的水沸腾起来，越来越多的红线从血池里飞出，殷红大阵被红线勾勒得越发明显。

引路人修行香火道，借荒域那座祭坛的无数信徒的香火情踏入领域，可以说，他与脚下这座小型祭坛同出同源。

在修行化血术的人眼里，他的血就是“圣血”，里面蕴含了极其恐怖的力量。

苏曜也亲自证明过这一点。

如今引路人自断臂膀，让自己的鲜血灌入祭坛，就是大阵成型的最后一步。

……

……

大阵遮天蔽日，站在岛屿上抬头仰望，再看不到一丝天光，入眼只有一片鲜红。

与邪教禁地中的阵法别无二致。

同样的残忍，同样的恢弘。

当然也是同样的作用。

祭祀。

以人为对象的祭祀。

七邪教禁地里的大阵是引路人为何问准备，这边的大阵则是为了柳玉准备。

伴随着引路人的指引，那些宛如天劫般的红线裹挟着难以想象的气血冲向柳玉，围绕在他身边，里三层外三层，任由柳玉的剑气如何强大，都无法斩断这些红线。

慢慢的，红线成云。

红云里的柳玉逐渐失去了意识。

“贫僧祝愿先生，当您醒来的时候，就是破境入仙的时候。”

引路人跪在地上，看着头顶的红云，分明瘦小的身躯就像一座山，比这座岛屿更为高大。

他的声音很轻。

因为他现在很累。

他的意识再次萎靡，境界也再一次从领域跌落，连一品境都难以维持。

如果不是心中的愿望还在，连续受到如此重伤的他绝无可能撑得下去。

但他只能撑下去。

一如既往。